①子野,擅長建築園亭的大工匠,有類於今日所云“工程師”。
“于敏中沒有拿,是待罪勘察。”乾隆看那拉氏哭得形容憔悴,可憐楚楚望著自己,也覺灰心的,不該發那麼大火,賠笑對母親道,“他買了太監偷聽兒子的壁腳,鑽刺打探兒子讀什麼書,外頭臣子和他私相交通避開軍機處的也不少。並沒有人告訐他,是兒子每讀一本書,說話說出來他就能對上來,引了兒子疑心:他的學問比紀昀還大?今兒臨時送他兩張字,難倒了他,也就露了馬腳。”太后點頭嘆道:“君子少小人多,先帝爺在世也常嘆息的。究竟他信任的田文鏡我也看不過眼,後來查出來也說假話糊弄。皇后這些日子身上有病、性子躁,打當丫頭算起,是從小跟著你的,你還不知道她?人急了說話沒遮攔,她是個女人,你不能認真計較。你若計較,連你也就見小了不是?今兒這事我說話抹回牌兒了。天也就向晚,劉墉該辦辦你的事去。我拿你當自己人,你斷不至出去張揚的。晚膳到慈寧宮我那兒用去,我給你們好生和息解釋。”
劉墉聽了鬆一口氣,心裡已是寬亮,行了禮長跪道:“這就好比父母小有不合,子侄輩豈有張揚的理?不但臣自己,臣還要召集太監,誰敢借端妄傳謠言,立刻大棍打死勿論!”
“劉墉這比方有意思,這麼處置也是。”太后笑著起身來,乾隆和皇后忙過來一邊一個攙了去了。劉墉目送他們出了養心殿天井才站起身,一口氣鬆下來,身上腿膝一軟,幾乎癱倒下去,忙掙扎著提勁邁著方步出了養心殿……
紫禁城裡勾心鬥角,人們還在議論紀昀,紀昀對這些事卻一毫也不知道。他是謫戍到新疆的,雖然也帶著兵部勘合,上頭卻寫的是“奉旨遣流犯官紀昀一名,允帶四名家人至烏魯木齊大營效力,沿途各守官卡哨不得留難,等因奉此”這樣的話頭。這樣的身份,沿途驛站是例不接待的。途經直隸、河南、陝西還好,中原他的門生故吏多,這些官員們資訊兒也靈通,知道內情的,料想他還有起復的日子,那份熱情直比他在任監視還要來得,有的不明內幕不曉事理的,看他年過半百遠戍萬里,看準了“壯士一去不復還”,誰肯顧念昔日師生恩誼僚屬情份蹭黴氣沾黑包?稱病不見的,打發二兩銀子“送瘟神”的,裝兩口子生氣杜門拒客的,當著家人面發作“恨棒打人”的……種種世情百態醜樣翻新。紀昀是讀飽書的人,也見過些世態炎涼,但實地閱歷卻是頭一遭。有時強顏歡笑,有時知趣規避,逢場作戲逐一應付,心中那份嘆息卻感受異樣真切,就這樣,忽然遇“熱浪”相迎,倏爾遭“冷風”突襲,百味不一。主僕帶著那條叫“四兒”的狗逶迤西行,時而住華堂官廨,時而又趁雞毛小店打尖。跟來的四個家人為首的叫玉保,是他外書房侍候的小廝,其餘雲安、馬四、宋保柱都是家生奴才秧子,原都是分戶另居在外生意的,因年輕力壯挑選了跟他遠行的。既沒經過事,也沒有吃過苦。此時紀昀失勢,既不能狐假虎威,也沒了外快可撈,都是滿心的不情願,好時節還有一副笑臉,待遇見淒涼難堪,住村店宿破廟,自己攤草造鋪,撿柴打火,汲井造炊種種行路瑣碎煩難,先就不情願,嘰嘰噥噥嘟嘟囔囔怨天恨地,怪臉擰勁的百不順當。紀昀素來不理家,在朝也沒有管領統轄過人,也不會威嚇呵斥下人,只是一味容讓求安,心裡想的同舟共濟渡越時艱,但各人一把鐵算盤忍苦勉從,誰肯與他“共濟”?他心裡不暢時撫狗讀書,月夜曉風吟詩自慰而已,四人看破他“不過如此而已”越發放肆,裝聾作啞的更不成體統。紀昀心中只索自認晦氣,能不使喚他們就不張口,一路走來主僕五人日漸生分,已是個同途不同心的格局。
紀昀離京時已是季春天氣,關內沿途豆麥連陌綠浪搖漾,春花凋落紛墜如雪,中原風不鳴條雨不破塊是一派盎然生機。待至陝北,地高氣寥,便覺與平原大異其趣,廣袤無垠的黃土高原上草樹寂寥,反轉又復荒寒,極目所盡處溝坎坡惱千丘萬壑,或白楊叢林孤樹峭拔而立,或荊棘荒草連崗起伏,綿綿無際遙接地平處都極少見村落房舍,只一片片的草灘、春小麥等,燕麥新綠帶黃,疤痢頭似的橫亙在原野上。罡風掠原而過,捲起乾燥的沙土,去年的枯草敗葉打起旋兒溜地盤旋追逐嬉戲,撲在身上仍舊帶著早春寒意,放牛放羊的老漢村童打著赤膊,卻披著老羊皮襖子,吆天呼地地唱著信天游,更顯著野曠遼闊天寥氣清。沿河西走廊再行,過甘肅入青海,愈走愈是荒涼。
沿祁連山北麓越蒙古大漠,在蒼蒼之天茫茫之野中過疏勒河,入哈密、進吐魯番再向西北五百里便至烏魯木齊。看盡了穹宇高遠雁陣北飛白雲碧草,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