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地說:“我不抽菸。”他眼皮和嘴皮同時抬起,傑克陡然覺得盧森凝視他的眼睛發出了低低的聲音似的,彷彿那句“我不抽菸”不是用嘴巴發出的。
過了大約三秒,傑克還覺得他的聲音在耳邊迴盪,雖然無論他再怎麼努力地側耳傾聽,聽到的也只是自己血液在大腦裡流動。
“我為我先前的想法道歉。”盧森終於開了口,傑克嚇了一跳,有幾分呆傻地問:“嗯?”
“我對你的第一印象是——被父母寵壞的、不諳世事的毛頭小子,現在,我改變想法了,你還是有幾分頭腦的。”
傑克哭笑不得地說:“沒錯,很多人一看到我的臉,就馬上認定我的大腦裡空無一物。看來,長了一張娃娃臉是我的一大失敗,一大損失。”
盧森的面部肌肉仍然保持紋絲不動,但他的眼睛亮了一秒。再度開口時,他的聲音變得柔和,原本那些讓人承受不住的金屬刮擦般的意味似乎消失了:“我不確定你會不會後悔認識我,畫家傑克,但我要說,很高興認識你。”
盧森裹在寬大的醫生的白袍裡,看不清身材。但他悠悠地揮動手臂向傑克告別時,傑克發現他露出的一小截手臂,泛著擰在一起的金屬絲的亮度和力度;完全沒有醫生們慣有的鬆軟無力。聽診器的耳件卡在脖子後面,塗抹了銀燦燦的滑滑的光。
傑克還沒來得及說再見,盧森就在視線中變成了一個白色的點。
☆、醫生?
傑克是個靈性、彈性、韌性合一的人。他像一杯清透明亮的美酒,端起杯子一飲而盡,就會引發口腔和喉嚨的共鳴。無需言語,無需讚歎,只要閉上眼睛,慢慢品味,那些令人愛不釋口的清甜與乾爽就直抵內心。
沒有人不會愛上他。
今天天氣真不錯。卡爾滿意地看著已經拉開的窗簾裡傾倒進來的大把大把的陽光,一邊對傑克說:“今天你沒有特殊安排吧?”
傑克在盥洗室裡刷著牙,口齒不清的聲音讓卡爾可以想象他滿口泡沫、牙刷在他口中來來回回移動的可愛場景:“沒有,卡爾,如果每日例行的畫畫不算的話。”
卡爾沒有按照邏輯繼續說下去,而是壞心眼地轉變了話題:“我發現了一個有趣的情況,傑克,你現在起床起得越來越晚了。看來終於有一天,我們的生物鐘會趨同。”
盥洗室裡傳來的聲音變得兇巴巴的:“胡扯!如果不是你昨晚太過分了,我才不會這麼晚還起不來呢!太陽照到屁股了!”
卡爾沉著的聲音幽幽傳來:“你的屁股,是我的,我不會讓太陽照它。”
傑克的聲音有點氣急敗壞:“該死的,說了多少次我不是你的所有物!”然後是一串咳嗽,很顯然,在憤怒中,傑克被水或牙膏嗆著了。卡爾一躍而起,一個箭步衝進去,拍打傑克的後背。當傑克的咳嗽平息後,他的手又不老實地轉戰其他地區。
傑克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任由卡爾橡皮糖一樣黏在他身後,章魚一樣纏上來。手臂越來越緊,像蟒蛇在吞噬獵物前的準備工作……
傑克透了一口氣,勉強說:“今天你有什麼安排嗎?”
卡爾似乎不願意在這個銷魂的時刻提起別人,因此言簡意賅地說:“福特先生今天要來這裡,我們準備舉辦宴會和舞會為他接風洗塵。”
傑克猛地掙脫卡爾的摟抱,大聲說:“真的嗎?就是那個推出了T型車的亨利?福特!他要跟你談生意嗎?”
卡爾很不滿意因為他人的原因而導致傑克離開自己的懷抱,於是重新張開雙臂把他環住,略帶怨氣地說:“他性格內向,看上去平易近人容易相處,但實際上,他是個難與之合作共事的人,獨斷專行,唯我獨尊,控制慾超強,而且,他是個四十九歲的老頭子。”
傑克笑出聲來:“四十九歲就是老頭子了?卡爾,你有沒有想過當有一天,你變成四十九歲的樣子?”
卡爾很認真地想了想,說:“我不確定,應該不會有什麼變化吧。反正,二十三歲的我和四十九歲的我肯定會有一個共同點。”
傑克被挑起了好奇心,湊得更近一些,問:“什麼共同點?”
卡爾親吻著他的嘴唇,可以聞到牙膏的清爽薄荷味。他一下一下吻啄著他半開的唇,彷彿是說給他的嘴唇聽的:“反正那個時候,正如此刻,你肯定在我身邊。”
老人微笑說:“謝天謝地,傑克,確實在我身邊。”
愛德華小心地問:“一直嗎?”老人搖頭說:“並不是一直。他還有自己的事業,自己的理想,和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