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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部分

一點比不上翠芝。但是她是個最要強的人,即使只有一點不如人,也不肯服輸的,恨不得把人家批駁得一個錢不值。

今天客人並不多,剛剛一桌。屏妮有個小孩也跟他們一桌吃,還有小孩的保姆。小孩一定要有一個保姆,保姆之外或者還要個看護,這已經成為富貴人家的一種風氣,好像非這樣就不夠格似的。袁家這個保姆就是個看護出身,上上下下都喊她楊小姐,但是恐怕年紀不輕了,相貌又很難看。不知道被屏妮從哪裡覓來的。要不是這樣的人,在他們家也做不長的——他們家男主人這樣色迷迷的。

飯後,駟華一回到客廳裡馬上去開無線電。屏妮橫了他一眼,道:“你就歇一天不聽,行不行?今天這麼些個客人正在這兒。”她回過頭來,又向眾人笑道:“駟華這兩天聽楊乃武聽入了迷了!”大家就說起楊乃武,說起公堂上的酷刑拷打。

那楊小姐便道:“噯呀,我現在提起拷打我都心驚肉跳的!從前我們醫院的院長給國民黨捉去了,冤枉他是漢奸,跑到醫院裡來搜,簡直像強盜似的,逼著那院長太太叫她拿出錢來,把她吊起來打,拿火燒她的腳後跟。還灌水。還——還把——”她把聲音低了一低,說出兩樣慘無人道的特殊的酷刑,說得大家渾身難過,坐在椅子上都坐立不安起來。楊小姐呻吟著道:“噯喲,她那叫的聲音呵!——這還是抗戰時候的事情。我可嚇得不敢待在那兒了,趕緊逃到上海來。那個張太太可不是內傷受得太重了——後來聽見六安來的人說,她沒有多少日子就死了。”世鈞忽然聽見“六安”兩個字,不由得怔了一怔,便道:“哦,你說的是——難道就是張慕瑾的太太?

他太太死啦?“楊小姐也愕然望著他,道:”是的呀。你認識張醫生嗎?“世鈞只簡短地說了一聲:”見過的。“他心裡非常亂。要不是剛才曼楨打電話來,他真還當是曼楨呢。——就連這樣,他也還有一個荒誕的感覺,彷彿是她的鬼魂打電話來的。那時候她姊姊不是明明告訴他說,曼楨和慕瑾結婚了?

她姊姊憑什麼要扯這樣一個謊呢?難道怕他不肯死心,要和她糾纏不清嗎?那曼楨總該知道,他不是那樣的人呀。他無論如何也想不通,她那時候究竟為什麼緣故,就此避不見面了——何至於決絕到這樣?

他忽然發覺,那楊小姐正在那兒衝著他說話。他急忙定了定神。她在那兒問:“沈先生現在可聽說,張醫生現在在哪兒?”世鈞道:“不知道。我還是好些年前看見他的。”楊小姐道:“我就聽見說他後來倒也出來了。那醫院當然是沒有了,給接收了去了。當初還不就是為了看中他們那個醫院。”

有一部分人發起打勃立奇,世鈞沒有入局。翠芝是不會打。他們走得比較早,不過也將近午夜了。兩人坐三輪車回去,世鈞一直沉默著,翠芝以為他是困了。她說:“你只喝酒喝多了,你一喝多酒就要瞌睡,我剛才看見你坐在那兒都像要睡著了似的。”世鈞不語。翠芝又道:“剛才吃飯的時候袁太太跟你說些什麼?”世鈞茫然地說:“啊?——哦,袁太太啊?她說的話多著呢,哪兒記得清楚那麼許多。”翠芝道:喏,就是吃飯的時候,我看見她笑得嘰嘰呱呱的。哦,她在那兒說老五在香港鬧的笑話。

隔了一會,翠芝又道:“袁太太面板真好,你看她今天穿那件黑衣裳真挺好看的。”世鈞道:“我是看不出她有什麼好看。”翠芝道:“我曉得你不喜歡她。反正是女人你全不喜歡。

因為你自己覺得女人不喜歡你。“

他對她的那些女朋友差不多個個都討厭的,他似乎對任何女人都不感興趣,不能說他的愛情不專一,但是翠藝總覺得他對她也不過如此,所以她的結論是他這人天生的一種溫吞水脾氣。世鈞自己也是這樣想。但是他現在卻又發覺,也許他比他所想的是要熱情一些。要不然,那時候怎麼會妒忌得失掉理性,竟會相信曼楨愛上了別人。其實——她怎麼能夠同時又愛著別人呢,那時候他們那樣好。——那樣的戀愛大概一個人一輩子只能有一回吧?也許一輩子有一回也夠了。

翠芝叫了聲“世鈞”,她已經叫過一聲了,他沒有聽見。

她倒有點害怕起來了,她帶笑說道:“咦,你怎麼啦?你在那兒想些什麼?”世鈞道:“我啊——我在那兒想我這一輩子。”

翠芝又好氣又好笑,道:“什麼話?你今天怎麼回事——生氣啦?”世鈞道:“哪兒?誰生什麼氣。”翠芝道:“你要不是生氣才怪呢。你不要賴了。你這人還有哪一點我不知道得清清楚楚的。”世鈞想道:“是嗎?我倒有點懷疑。”

到家了。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