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卡在喉嚨裡。
他透過眼前凌亂的髮絲,望向床上扭頭而眠的女人,心裡微微一澀。
陳醜奴去廚房裡看自己蒸的饅頭。
灶臺上熱氣蒸騰,屋外也漸漸漫開曙光,陳醜奴開啟蒸籠,把蒸好的白麵饅頭一個個夾入簸箕裡,晾了一會兒後,自吃了四個。
簸箕裡還剩下三個,溫度正好,陳醜奴想,女人應該吃不下這麼多,便又拿起一個來,張嘴要啃,轉念想道:只拿兩個給人家,會不會太小氣了?
於是拿起的那個終又被放下,陳醜奴把頭髮往面前抓了幾把,儘可能遮住臉上的疤,端著半簸箕饅頭給女人送去。
女人還沒有醒,凳子上的半盆水也沒有被動過。
陳醜奴又拎個凳子擱在床邊,把饅頭放在凳子上,視線在女人身上停了一會兒後,闔門而去。
么婆婆是日上三竿時來的。她嗓門大,人還被埋在蓊蓊草影底下,聲音便插上翅膀,高高地飛了過來:“醜奴啊,跟我去見你即將過門的媳婦吧!”
陳醜奴劈柴的動作一頓,下意識往女人所在的屋子望了一眼。
么婆婆拄著柺杖,邊走邊嚷:“何寡婦已經到亭子裡候著啦,特給你採了籃新鮮的野果子,你這兒可還有上回去山裡打的野兔?野兔沒有,野雞也成!一會兒正午飯點,你把人請上來,給人家做頓熱乎飯,我也一道沾個光!”
陳醜奴把斧頭和劈好的柴放到地上,起身去院門口把么婆婆接進來,正準備去倒水給她喝,袖子被她一把抓住:“不瞎忙活,走,走。”
高高大大的陳醜奴被她拉得直往院外傾。
陳醜奴:“……”
么婆婆交代:“何寡婦芳名叫素蘭,一會兒別叫錯了!”
夏日驕陽似火,粼粼碎金雜糅在流水裡,反射出耀目的光輝。何素蘭揹著小女兒,端坐在溪水邊的涼亭內,一顆心忐忑不定。
她生著一張原該十分圓潤的臉,現在卻是雙頰凹陷,顯得兩個顴骨格外突出,眼皮耷拉下來,苦態盡顯,眼皮睜開,風霜又盡在眸中,無處遁形。
山徑上的腳步聲傳下來時,背後的小女兒緊跟著嚶了一下,何素蘭忙站起來,佝背搖晃,把小女兒晃到眼眶邊的眼淚哄了回去。
再一轉身,便看到了山下那個牛高馬大的人影。
雖只一眼,卻也感覺那人頂著天,立著地,何素蘭心跳猛快,飛快斂回視線,垂下眼簾,侷促地看石桌旁的幾絲雜草。
么婆婆“素蘭”、“素蘭”地喚著,硬拉著陳醜奴進來了。
這並不是陳醜奴第一次相親。
自他十八歲起,爺爺便開始留意他的婚事,那時他還不如現在這般高壯嚇人,性情也還算敞亮可親,是以村裡村外還挺多人願意幫忙做媒——雖然說的姑娘非殘即病,非憨即傻。
沒成,一是因為不管姑娘們怎麼傷殘,怎麼憨傻,也總期盼著後半生能守一張相對入眼的臉,二是他爺爺酒後指桑罵槐,一口一個“憑什麼瞧不起我孫兒!”
他抱著酒罈,站在院門口衝山下的村莊罵,罵到第二年,一覺不醒,去了。
打那以後,陳醜奴一天比一天沉,悶。願意上門來給他牽紅線的人,一年比一年少,慢慢地,只剩下一個么婆婆。
何素蘭是么婆婆給陳醜奴介紹的第三個人。
她的樣子,跟陳醜奴想象的差不多。
她的反應也是。
陳醜奴拉著么婆婆,在何素蘭對面坐下,何素蘭把石桌上的一籃子野果朝他推了推,陳醜奴垂眸一看,是一籃桑葚。
他沒動,他把視線抬起來,看何素蘭。
何素蘭低垂的眼睫一個勁兒亂顫。
她沒有看他。
么婆婆在兩人中間拉話,何素蘭間或輕笑,間或沉吟,陳醜奴轉頭,望亭子外橫斜的幾顆翠竹。
天空蔚藍,白雲在翠竹後浮動。
么婆婆說得口乾舌燥了,沉下臉來拉了陳醜奴一把,陳醜奴轉回頭來,撞上何素蘭的眼神,看到那眼睛裡劇顫的懼意。
他低頭,想了想,把石桌上的一籃子桑葚推回何素蘭面前,起身道:“婆婆,家裡有事,我先回了。”
么婆婆:“誒?”
叫喚聲從身後傳來,語氣很是恨鐵不成鋼,陳醜奴長腿一跨,幾下便蹦到了山徑上去,隱沒於蓊蓊草叢裡,再無痕跡。
陳醜奴回到院內,徑直走進堂屋,喝了兩大碗水。屋內依舊沒有其他人走動的痕跡,陳醜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