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後柳棠才知道為什麼祝寧寧再也沒去找他。
那晚的爭吵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祝寧寧的父母當場決定離婚,第二天就收拾了東西各奔東西。
祝寧寧起先跟著媽媽,到了另一個城市。沒過幾年,媽媽找到了新的男朋友,兩人很快領了證,生了孩子。
繼父正巧得到一個出國的機會,就商量著帶著全家移民。祝寧寧顯然不在他們的計劃之內,就被送到了親生父親那裡。
這時祝父的情況也有了好轉。他做生意賺了一些錢,討了新的老婆,和他們的兒子一起住進了高階公寓。
繼母受不了這個突然降臨的女兒,要求祝父把她趕回去。祝父假模假式地和祝寧寧商量,問她願不願意自己搬出去住,他可以出錢。
彼時祝寧寧已經十六歲了,不是離不開父母的年紀。她很乾脆地收拾了行李搬了出去,和老師商量過後,住進了學校提供的宿舍。
祝父在她離家後便對她不聞不問,說好的錢直接忘了給。平常沒辦法出去打工,祝寧寧就利用寒暑假賺錢,自己攢齊了學雜費和生活費。
她靠自己上了大學,一有空就去工作。在學校裡花錢的地方不多,其實生活過得還算不錯。然而大叄那年,祝父突然找上門來,說自己得了肺癌,又欠了一大筆債,妻離子散,沒人管他了,希望祝寧寧能幫幫忙。
這樣的家庭,養出來的孩子常常是兩個極端。
要麼想開了,成為完完全全的利己主義者,對父母不聞不問,逃得遠遠的,自己過得舒服最重要。要麼是耳根子特別軟,只要別人示弱,表現出對自己的關心和愛護,就忍不住要付出,要回報。
祝寧寧是後者。祝父對著她哭,她也哭。兩人抱在一起抹眼淚。她知道她不能不管,她的血管裡留著他的血。
去世前的那段時間,祝父良心發現,對女兒關懷備至。祝寧寧一邊上學一邊還債,雖然累,但難得的感受到了家的溫暖。
魏峰嫌她沒時間陪他,劈腿了幾次,最終找了個更有錢的女朋友一起出了國。祝寧寧非但沒怪他,反而覺得有些對不起他。因為她確實是太忙了,忙到連睡覺都算是奢侈。
她在這天又夢到了父母吵架的場景,半夜醒來時,眼角還掛著淚。房間裡的燈光調得很暗,只有玻璃窗外透進來冷白色的微光。
她側過臉,看見柳棠把額頭靠在她的肩膀上,睡得很熟。他睡著的時候特別像一隻貓,頭髮軟軟地搭在臉上,人畜無害的模樣。一隻長長的胳膊搭在她的腰間,像是怕她跑了似的。
她見他的劉海垂在眼前,睫毛微顫,像是被髮絲搔得癢了,就輕輕地幫他把頭髮順到了一邊。
這些天他父親在城裡,他回來得很晚,晚上就在她這裡睡。她有些害怕地發現自己竟然越來越習慣他的陪伴。她起先覺得也許是被關得久了,需要人對話,但她自己明白的,知道自己是有這樣的本事,總是對欺負過自己的人心軟。
他對她的一切習慣瞭如指掌,對她從來是溫柔的,有耐心的,像是真的在跟她談戀愛。她想他也許和她一樣,都是極其缺乏安全感的人。他的所作所為,也許只是來源於極度的恐懼,怕別人拋棄他,不辭而別。
如果是這樣,也許她還有機會。她可以慢慢開導他,幫助他解開心結,讓他放自己回去。畢竟他只是偏執,而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她手裡的武器只剩下耐心。
她迷迷糊糊地想,思維遊移開,又沉沉地睡了過去。
呼吸放緩,她身體平靜地起伏,手軟軟地搭在胸前。身邊看上去處於熟睡中的男人這才睜開了眼睛。
他支起身子,幫祝寧寧整理了額前的碎髮,靜靜地觀察了她幾分鐘才躺了回去。他陶醉地聞著她的體香,重新將她摟在了懷裡。只有這具軀體,這個人,才能讓他稍稍平靜下來。
他始終是睡不著。每年的這個時候,他總是難以入眠。其實當年的種種記憶可能早已模糊,但他經常無法抑制地設想各種可能性。
他知道是他的執念讓他放不下,可他不想去改變。是那些執念,拉著他長大成人。
明天,是他母親的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