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棠一直沒有問過祝寧寧,還記不記得自己。
他是忘不掉的。那一天的一幕幕,簡直像是刻在了腦子裡。天氣、環境、所有人的表情、說的話……他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記得那麼清楚,明明那時候他只有6歲。
媽媽生了很久的病,總是睡在床上不起來。沒有人願意跟小孩解釋生病的原因,只是安慰他,媽媽不太舒服,之後會好起來的。
去年夏天的時候,媽媽的身體好像真的好了,可以下樓來陪他玩,聽他說說學校裡的事情。但天一冷,她的狀態又開始惡化,竟然比之前還要嚴重。
他不能再去樓上打擾她,連他的臥房也被換到了一樓。家裡的人都忙著照顧大人,他又是個乖孩子,不吵不鬧,所以那段時間,連柳振輝都快把他給忘了。李秘書看他可憐,給他買了只小狗作伴。
那幾日天氣很不穩定,一會兒出大太陽,一會兒又下暴雨。他們怕出了什麼事會堵在路上,因此提前把媽媽轉移到了醫院病房,只留下一個管家在家看著他。
有天中午,他正在喂小狗吃飯,管家火急火燎地跑了過來,一把抱起他,說要趕緊去醫院。
兩個人當即打了車過去,然而還是慢了一步。媽媽沒能撐到他來。她的眼睛緊閉著,臉是灰白色的,手冰得嚇人。他還不懂發生了什麼事,只是沒來由地感到了恐慌。抓著她的手臂,他輕聲叫了句“媽媽”。
“媽媽說,希望你以後聽爸爸的話,多幫幫爸爸。”奶奶眼睛紅紅的,望著他的眼神不知道為什麼,有些忌憚。
他下意識地望向坐在窗邊的柳振輝。高大的男人臉上毫無血色,冷著一張臉,緊緊握著拳頭。他見柳棠看過來,竟然立刻移開了視線。
媽媽一走,好像把家裡的空氣都抽乾了。所有人都像是行屍走肉,臉上沒有了笑模樣,說話聲音小,動作輕,像是踩在瓷器做的地板上。
柳振輝不肯再見到兒子。他乾脆搬去了別的地方,只派李秘書來照顧柳棠。
不知道是不是被家裡的人說了一通,媽媽去世一個月後,他不情不願地回來吃了餐飯。柳棠的小狗不喜歡他,看見他就叫。柳振輝心煩意亂,當即拎了它的後脖頸,把它扔到了門外。
柳棠要出去找狗,柳振輝不肯,言辭狠厲地把他罵了一通。
但柳棠還是找了機會溜出了家門。小狗早就不在門口,不知道跑去了哪裡。他沿著街邊找,邊走邊叫著它的名字。
途中下起了大雨,他慌忙地跑起來,想找地方避雨。遠遠的有個公交站,他跑過去,蹲在路邊,大顆淚珠無聲地落下來,砸溼了他的手背。
就在這時,祝寧寧出現了。
她有多大了?大概也還是個小學生,還穿著藍白相間的校服,頭髮亂蓬蓬的,在腦後束成一個毛茸茸的球。
她看上去是跑過來的,橙黃色的塑膠雨傘歪在一邊,褲管溼了,喘著氣,臉上泛著紅暈。本來都跑過去了,最後還是退了回來,撐著傘俯下身,向他伸出一隻白嫩的小手。
“你是不是走丟了?”她聲音好溫柔,怕他害怕,還在他面前蹲了下來,“我現在要去警察局,我帶你一起去,好不好?”
柳棠不肯抬頭,只是一味地掉著眼淚。祝寧寧看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又找不到紙巾,就撩起了衣服下襬,給他擦了擦臉。
“和家裡吵架了嗎?”她在他身邊坐下,“我家裡也在吵架。我媽拿了刀,說要拼命,所以我就跑出來報警了。”
柳棠低著頭,聽到這話,嘴一癟,哭得更厲害:“……我沒有媽媽了……”
“哎呀,對不起!我不知道……”祝寧寧愧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他渾身冰冷,又抖得厲害,就乾脆攬住了他。
她身上很暖,有陽光的味道。柳棠緊緊挨著她,鼻涕眼淚蹭了她一身。她沒說什麼,只是摟著他,卷卷的碎髮落在他臉上,還有些癢。
不知道是她身上的溫度,她的氣味,她的聲音,還是別的什麼,柳棠把自己的委屈一股腦地全說了。於是祝寧寧也就說了自己的。
說她爸失業了,每天跟媽媽要錢花,兩個人不斷地吵架打架,家裡的碗碟沒有一個倖免於難。沒有錢,她不敢找媽媽拿,只能每天去撿塑膠瓶子賺點伙食費,還要擔心家裡的兩個人會不會鬧出人命。她在學校沒有朋友,大家都嘲笑她是撿垃圾的小女孩。
兩顆受傷的心笨拙地互相安慰,正巧雨也漸漸停了。她牽著他的手站了起來,帶著他一起去了警察局。
他們交換了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