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哥人說:我去吧,阿馬德奧,我攔住他說,稍等,這時他已經朝門口走去,你忘帶錢了,朋友,他看著我說,你別管這個,阿馬德奧,我們自有辦法。真是不錯的小夥子。他走之前我交待了幾句指點性的話:我告訴他上委內瑞拉大街到巴西街,然後右轉,再到宏都拉斯街,再到聖塔卡塔里納廣場,然後再左轉,一直走到智利街,再右轉,繼續往前,彷彿是要去拉古尼亞斯市場,到了那兒,在街的左側,就會看到古爾熱瑞瑟酒吧,挨著布恩?託諾五金店,你肯定會找得到,到了古爾熱瑞瑟酒吧,你就說是我,作家阿馬德奧打發來的,馬上去吧。後來,等我看完幾頁資料後,另外那個小夥子從座位上站起來,開始瀏覽我的藏書。其實,我沒有看見他,只是聽到他在活動,他走上前抽出一本書,又放回去,我聽到他的手指在書脊上劃過時發出的聲音!可是我看不見他。我又坐下來,把錢放回皮夾,雙手顫抖著(你一旦到了某個年齡,就不能像過去那樣喝酒了),我瀏覽著發黃的舊稿。我低垂著腦袋,視線模糊,那個智利男孩在我的書房裡悄無聲息地活動著,我只聽到他的食指或者小指的聲音,那個男孩多麼渴望觸控一切,他的手指閃電般沿著我的大部頭鉅著的書脊掠過,就像肉體和皮革,面板和紙板發出的嗡嗡聲,那是一種非常悅耳和誘人入睡的聲音,我可能真的睡著了,因為忽然我閉上了眼睛(或許已經閉了會兒),我彷彿看見了聖?多明戈廣場的拱形走廊,委內瑞拉大街、宗教審判廣場、洛雷託大街上的埃斯特雷拉斯酒店、胡斯托?西爾拉街上的塞維拉納咖啡店、皮諾蘇阿雷斯街附近米西奧內羅街上的“我的辦公室”小酒店,那兒男人們都要穿著制服,不允許狗和女人入內,只有一個女人例外,惟一去過那裡的女人,我看見那個女人又走在街上,走在洛雷託街上,走在索萊達街上,走到科雷奧馬約爾街上,走到蒙內達街上,我看見她匆匆穿過索卡羅,快得好像擔心跟情人會面晚了,或者要去城裡的某個店鋪做小工,這是一個衣著樸素但卻漂亮的女人,頭髮烏黑,脊背筆直,她的腿並不很長,但像所有年輕女人的腿一樣絕對優美,無論瘦削、肥胖還是外觀——那雙可愛、堅定有力的細腿,還有裹在鞋子裡的雙腳,那鞋子看不到腳踝或者腳踝露到最低,價廉但卻漂亮,而且最關鍵的是穿著很舒適,好像就是特為快步行走而制,為會見什麼人或者去上班而制,但我知道她不是去見任何人,也不是衝著什麼工作去的。那麼她打算上哪兒去呢?或者她壓根什麼地方也不去,就這樣走著?這時那個女人已經穿過索卡羅,沿著蒙特皮耶達大街向塔庫巴街走去,那兒人群稠密,她不能再那麼快步走了,她走到塔庫巴街,開始放慢速度,一下子人群遮住了她,但很快又浮現出來,她還在那兒,向阿拉米達走去,也許她在附近什麼地方停下了,也許朝郵局走去,因為我現在清楚地看到了她手中的檔案,可能是書信,但她並沒有走進郵局,而是穿過那條街走到阿拉米達街後就停住了,好像要喘口氣,接著又繼續往前走,步速沒有改變,穿過花園,走到樹下,就像有些女人能看到未來,我能看見過去,墨西哥的過去,我看見了這個從我的夢中走出來的女人的背影,我對她說:你這是去哪裡啊,塞薩雷亞?你去哪裡啊,塞薩雷亞?蒂納赫羅?
第二部荒野偵探(40)
費裡佩?穆勒,森特里科酒吧,塔爾勒斯大街,巴塞羅那,1978年1月。
對我來說,1977年是我和女朋友同居的一年。我們都剛滿二十歲。我們在塔爾萊斯大街上找到一套房子,然後就搬進去住了。我給一家出版社做校對,她在阿圖羅?貝拉諾母親拿獎學金學習的那所學校作訪問研究。其實就是阿圖羅的母親給我們介紹的。1977年也是我們去巴黎旅遊的那一年。我們住在烏里塞斯的“用人房”裡。我得說,烏里塞斯的情況並不好。那間屋子就像個垃圾場。只有我們,我和女朋友在的時候,我們會略加收拾,但無論如何打掃和清洗,總有東西弄不掉。晚上(女朋友睡在床上,我和烏里塞斯睡在地板上),天花板上方有些發亮,一道光從惟一的那扇窗戶(蒙著厚厚的汙垢)裡照進來,在牆壁上瀰漫開,天花板就像一片海草的潮汐。我們回到巴塞羅那時發現兩個人都長了疥瘡。真倒黴。惟一可能傳染給我們的人就是烏里塞斯。他為什麼不提醒我們呢?我女朋友抱怨說。我說,也許他也不知道。可是後來回想在巴黎的那些日子,我看到烏里塞斯不停地搔著自己,一邊嘴對著瓶子喝酒,一邊撓著身子,這個情景說服我承認女朋友的判斷沒錯。他自己知道,可一直在保密。有一陣子,因為疥瘡的緣故我挺恨他的,但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