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個音樂家,可我只看到一個影子,我問艾略特這傢伙想給我們表演什麼,艾略特說:他就像條蠕蟲。長著蠕蟲般的眼睛,說話也像條蟲子。蟲子怎麼能說話啊?騙人的嘛,艾略特說。好吧。很顯然。為什麼管他叫“墨西哥死神之頭”?我問。可是艾略特已經不理我或者跟別人聊上了,我只好暫且假設這傢伙一定是墨西哥人,或者在生活中某段時期在墨西哥待過很長時間,另外,他瘦得像根木杆。可是我沒看清他的臉龐,只看到他的影子從酒吧裡穿過來。一個形而上的空影,無法給人任何感覺,一個讓人別無希冀的純粹的影子。我穿上黑夾克,梳了梳頭髮,出去時還想著給我打電話的這個陌生人和我在紐約見過的“墨西哥死神之頭”。從德黑蘭街到米羅梅斯尼爾地鐵站只需幾分鐘,我走得特別快,可是得穿過奧斯曼大街,然後走進普爾西爾大街,又走了一段博埃蒂街,晚上那個時候這些街道基本上已杳無人跡,好像從十點開始他們全都用X射線給轟走了,這時我想,在蒙索地鐵站跟一個陌生人會面可能會好一點,於是我又朝反方向走去,從德黑蘭大街向蒙索街走去,來到羅伊斯達爾大街,然後又到了菲爾多西,這條街橫穿蒙索公園,因為晚上這個時候到處都是從另一個世界跳出來的吸毒者、生意人和悶悶不樂的警察。通向多明尼加共和宮的那個公園瀰漫著令人疲倦的陰鬱之氣,這裡是跟“墨西哥死神之頭”見面的不錯的地方。可是我自己選了一條路順著它走到米羅梅斯尼爾地鐵站的臺階上,那兒人流稀少,而且非常乾淨。我承認,從來沒有地鐵臺階顯得如此令人想入非非,與此同時又如此神秘莫測。其實,它們看上去跟平常毫無二致。我立刻意識到這是自己同意在這樣一個惱人的時刻會見一個陌生人而虛構出來的預兆性氛圍,平常我是絕不幹這種事的。可是我又不習慣漠視命運的召喚。我來了這就比什麼都重要。可是除了一個辦事的在那裡讀書而且肯定是在等什麼人外,樓梯口沒有任何人。我開始往下走。我決心只等五分鐘,然後離開,從此再不理這事兒。我拐過第一個彎後迎面碰到一個老女人,裹在破布和紙板裡,在睡覺或者假裝要睡了。我繼續往前走了幾步,看著那個像條蛇般的老女人,這時看見一個人,留著長長的黑髮,長著你會稱之為墨西哥人的五官,其實我並不知道墨西哥人五官應該是什麼樣子。我停下來仔細看了看他。他比我矮,穿一件破皮夾克,胳膊下夾著四五本書。他好像忽然醒悟過來,目光死死地盯著我。是他,不用懷疑了。他走過來向我伸出手。他握起手來很特別。我們握手的時候,他好像在發出共濟會成員的暗號和墨西哥地下幫會的訊號。無論如何,這是一種令人發癢和姿態特別的握法,好像握著我的這隻手沒有面板或者純粹是個套子,一個紋過皮的套子。不過千萬別在意他的手。我說今晚夜色真美,我們可以到外面走走。感覺好像現在還是夏天,我說。他默默地跟我走著。我一下子擔心我和他老不說一句話,我看了看他帶的書。其中一本是我的《乙醚嘴》,另一本是克洛德?佩裡尤寫的,剩下的可能是我沒有聽說過的墨西哥作家的東西。我問他來巴黎多久了。很長時間了,他說。他的法語很差。我提議說英語,他同意。我們沿米羅梅斯尼爾街向法布街走去。我們大步快步朝前走著,好像要去參加一個重要的會議遲到了似的。我是那種不喜歡步行的人。可是那天晚上我們以最快的速度走個不停,沿著法布街向波西街走去,來到香榭麗舍大道,從那裡又向左拐去,繼續沿著丘吉爾大街走去,然後又左轉,大宮殿模模糊糊的影子已經拋在身後,我們直接向亞歷山大三世橋走去,我們的步子始終沒有懈怠,這個墨西哥人偶爾用費解的英語講個我聽不懂的故事,一個誰也沒有聽說過的失蹤詩人和失蹤雜誌以及作品的故事,也許發生在加利福尼亞或者亞利桑那或者與那兩個州交界的墨西哥地區,那是一個真實或者想像出來的地方,被太陽曬得漂白了,湮沒在過去,早已被遺忘,至少,在20世紀70年代,在這裡,在巴黎,顯得微不足道。我說,這是一個來自文明邊緣的故事。他說是的,是的,我想也是。我又說:難道你從未聽說過“問號”嗎?他說沒有,從未聽說過。我建議他哪天還是聽聽,他們的表演很不錯,其實我這樣說僅僅是因為不知道再說些什麼好。
第二部荒野偵探(39)
8
阿馬德奧?薩爾瓦鐵拉,委內瑞拉大街,宗教審判廣場附近,墨西哥城聯邦區,1976年1月。
我說,小夥子們,梅斯卡爾酒喝光了,這已經成為一個無可否認、不可逆轉的事實,你們誰能下去給我買一瓶索查龍舌蘭呢?其中一位,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