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量在我的房間保持乾淨。他也以自己的方式努力去做,這是值得肯定的。我衝完澡後要好好擦洗一番浴盆,把排水道里的毛髮都撿出來。這樣的毛髮也許微不足道,可是卻能把我逼瘋。我討厭看到發團堵住水道,尤其是如果這頭髮不是我的。然後我收起自己用過的毛巾,疊好,放在坐浴盆上等有時間再放進洗衣機裡。最初幾次他甚至自帶肥皂,但我告訴他不必這樣,可以隨便用我的肥皂和洗髮水,但千萬別想碰我的海綿。
第二部荒野偵探(38)
他總是一本正經。他總是提前一天打電話問過來是否合適,想證實一下我沒有客人或者活動安排,然後我們再確定好時間,第二天他會直接過來,我們聊一會兒,他就走進衛生間。然後不知再過多少天我才會又聽到他的聲音,有時是一個星期,有時兩個甚至三個星期。這期間他肯定去公共澡堂洗澡了。
有一回,在拉魯納街的那家酒吧裡,他告訴我喜歡上外國人常去的公共澡堂,從講法語的非洲國家和北非馬格里布地區來的黑人。我說窮學生也經常上那兒去。他說,沒錯,不過主要還是外國人。我記得,有一次,他問我是否去過墨西哥的公共澡堂。我當然沒去過了。那可是好貨色啊,他說。有桑拿、土耳其浴、蒸浴。我告訴他,個別東西這兒也有,可是太貴了。他說,在墨西哥可不貴,在墨西哥這些服務挺便宜的。說真的,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去墨西哥的公共澡堂。別說你經常去這些地方洗澡,我說。沒有,其實並不常去,他說。只去過一兩次。
他是個怪人。他經常在書頁邊上寫東西。我很不樂意給他借任何書。為什麼?我不喜歡別人在我的書上塗畫。你可能不相信,他常常拿著一本書去沖澡。我發誓。他常常在淋浴的時候讀書。我怎麼知道的?很簡單。他的書幾乎全都是溼的。起先我以為被雨淋過。烏里塞斯是個步行家。他幾乎從不乘地鐵。在整個巴黎徒步穿來穿去,天下雨後會淋得溼透,因為他從不停下來等天晴了再走。所以,他的那些書,至少他經常看的那些書,總是有些翅卷,有些僵硬,我想就是因為淋了雨的緣故。可是,有一天,我注意到他帶著一本乾燥的書走進衛生間,等出來時那本書已經溼了。那天,我的好奇心開始作祟。我走到他跟前,把書抽過來。不僅封面溼了,有幾頁內容也溼了,包括頁邊上寫的批註,有些甚至都是在噴頭下面寫的,水把墨汁弄得四處亂流,這時我就說,看在上帝的分上,我真難以置信,你居然在洗澡的時候讀書!你瘋了嗎?他說就是抑制不住,但至少他只讀詩(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說只讀詩,當時不瞭解,但是現在知道了:他說他只讀兩三頁,不是整本書),然後我開始笑起來,順勢倒在沙發上,笑得直打滾,他也笑了,我們都不知道笑了多長時間。
米歇爾?布林特奧,德黑蘭街,巴黎,1978年1月。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搞到我的電話號碼的,有一天晚上,大概已經過了半夜,他給我家裡打來電話。他要找米歇爾?布林特奧。我說我就是米歇爾?布林特奧。他說我是烏里塞斯?利馬。沉默了片刻。我說:是嗎?他說:很高興在家裡找到你,希望你還沒有休息。我說:沒有,沒有,還沒有睡。沉默。他說:我很想見見你。我說:現在可以嗎?他說:可以,就現在,我可以去你那裡,如果你願意的話。我說:你在哪裡?可是他卻誤會我的意思了,說:我是墨西哥人。這時我才隱隱約約想起來,我收到過一份墨西哥寄來的雜誌。但是,烏里塞斯?利馬這個名字還是不熟悉。我說:你聽說過“問號”嗎?他說:沒有,從沒聽說過。我說:我想他們都是墨西哥人吧。他說:“問號”?誰是“問號”?我說:當然是一夥搞搖滾的了。他說:他們表演的時候戴面具嗎?起先我不明白他在說什麼。面具?他們當然不戴面具了。為什麼會戴面具呢?墨西哥的搖滾樂隊有戴面具表演的嗎?他說:有時會有。我說:聽著有些荒謬,不過還是挺有意思的。你在哪兒跟我打電話?你住的賓館嗎?他說:不是,在街上。我說:你知道去米羅梅斯尼爾地鐵站怎麼走嗎?他說:當然知道,沒問題。我說:二十分鐘後見。他說:我這就出發,然後就掛了。我穿夾克時心想:我都不知道他長得什麼樣!墨西哥詩人都是什麼樣子呢?我一個都不認識!我只見過一幅帕斯的照片!可是,我感覺這個詩人肯定不像帕斯。後來,我想起“問號”,想起艾略特?默菲爾,想起他在紐約時跟我講過的一些事兒,想起那個“墨西哥死神之頭”,一個大夥叫“墨西哥死神之頭”的傢伙,我只是在弗蘭克林大街和百老匯的一家酒吧裡遠遠地看見過他。“墨西哥死神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