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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建始縣魯祖壩附近的一個峽谷時,被一群不明身份的人伏擊而死。

從1927年到1945年,整個中國都是一個亂離的時代,沒有一天治平。多數豪門望族都在這些政黨、階級和民族戰爭中毀於一旦,劉家也概莫能外。太爺去世,分灶吃飯的各房更見凋敝,外婆收不到外祖的任何匯款,只好靠撿棉花紡紗和為人縫補度日。【關於那八年的故事詳見拙文《江上的母親》】她堅信她會等回她的丈夫,她18年的堅貞相守,只為換來河清海晏後的團圓幸福。卻未想到和平降臨之時,帶給她的卻是噩耗――外祖以為妻女早已死於戰亂,已經在後方新娶並有了兩個兒子。母親的大鬧使外祖備受輿論攻擊併為此受到黨紀處分,外祖只好回來和外婆強行離婚。外婆放棄了外祖的補償,成全了外祖的功名家庭,在按完離契指印後哭昏過去。

劉家的所有族人皆知“三嫂”的賢德令名,無不譴責三少爺的薄情寡義,但在那個時代,這一切又於事何補?被棄的外婆依然被合族挽留住在了已近廢墟的劉家,她開始了她長達一生的寡居。外祖被擊斃後,靈柩運回武漢,外婆竟然沒有一絲怨恨地親往扶柩而歸,將外祖埋進了劉家的祖塋。她似乎始終堅守著劉家媳婦的身份,不僅侍奉著太爺最後所收的一個上房丫頭――那個比她要小的名義“公婆”,我們喚作老太;還時常賙濟著讀大學的外祖的四弟,我母親唯一的叔叔。

外婆憑藉她的裁縫手藝省吃儉用地供養著我的母親在武漢讀完中學,母親回到鄉下教書以分擔外婆的艱辛。這一年湖北易幟,母親決定投考革大,結業後竟然也被分往鄂西恩施――這是她所仇恨的其父送死的深山,外婆的無限擔憂依舊無法阻擋其叛逆的腳步。

外婆在土改時被劃為貧民手工業者,並加入了鎮上的縫紉社。母親在利川剿匪土改,與我父親在危險歲月中結為伉儷。外婆原本是不想離鄉背井進山的,鄂西那些遙遠而陌生的地名,於她心中肯定還有某些無法言說的隱痛。但母親作為唯一的女兒,她不能將她苦難的寡母棄置遠方。那時大姐即將出生,母親需要外婆的幫助,而這一理由則是外婆永難回拒的。於是她溯江而上至萬縣,然後步行來到了利川汪營區西流水村――我父母正在那個極端偏僻的荒山溝裡大鍊鋼鐵。

外婆的到來實在恍若救星,她幾乎沒有享受到女兒的幸福,卻無端地分擔了太多的災難和屈辱。那時我家搭建在一個巖洞裡,她接生了我大姐未久,母親就被打成右派,惡意攻擊的人們指斥她們是軍閥太太和軍閥小姐――而這,正是她們一生的劇痛。母親痛不欲生之中,早產了我的二姐,那已是所謂的三年“自然災害”之時。面對這個不足四斤的嬰兒,父母都認為難以養活,只有外婆固執地不肯放棄,她用米湯一口一口地喂大了這個奄奄一息的孩子。那時糧食危機已經威脅到成年人的生命,外婆以她一生的災年生存經驗來對抗著人世間的無窮劫難。她拖著浮腫的身體在山野開荒,在貧瘠的土地上播撒求生的種子,這些荒年中的雜糧啊,竟被外婆熬成了一家五口豐盛的晚餐,成為穴居時代最溫馨的回憶。

父親需要一個兒子來傳承他的愛與恨,母親在監督改造的羞辱中生下了一個兒子――不是我,是我早夭的哥哥――才幾個月,就被鄉村的庸醫一針斃命。父親的憤怒無處發洩,家庭危機頓現,剛烈的母親幾不兩立。又是外婆以她的慈愛和智慧勸慰我母,她說:以我看啊,這個男人雖然脾氣暴烈,但心地很善良。是啊,還有什麼比善良更高的品德呢?外婆一生堅持善,看重善,與生俱來的善終於挽救了這個瀕危的家。於是,1962年,我才得以呱呱落地。

那個正夏的早上,太陽據說白得耀眼。外婆親手用剪刀切斷了我的臍帶,洗幹了我最初的血跡。父親在我的放肆哭聲裡開懷大笑,母親的淚水則顯得悲欣交集。我成了外婆的至愛心肝,同時也成了我父母一生操心勞神的巨痛。

在我兩歲時,父親奉命承辦的鍊鐵廠終於在燒光了當地森林後,可笑地結束了它的歷史使命。父親被調去主持齊躍山煤礦,母親調到了汪營區供銷社,外婆帶我們姐弟三人一起移居古鎮小街。在一個臨河的吊腳樓上,我開始了我的童年記憶。

我是在外婆的懷抱中一點點長大的,每個夜晚我都要緊緊抱著她那皴裂彎曲的小腳,在她的故事和童謠聲中入夢。外婆是念過私塾且看過許多古典戲曲的人,還能用真正古代吟誦的方式讀詩。我至今仍清晰地記得,那典型的土家木樓就搖搖欲墜地斜撐在清江上游的小河上,窗外有個彩廊【陽臺】,我在彩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