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最後一面。他最終還是離開了祖居地,死在了異鄉。而汪營的牟家,再也沒有高升堂的這一支人了。一個家族的榮耀與悲辛,必將風化在歷史隱蔽的書縫中。
墳燈——關於外婆的回憶點滴
一
我似乎活到1983年才真正認識到什麼叫做死亡。那年我21歲。
在那個秋天,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人――外婆――也是一生給我影響巨深,愛最多的親人,終於走完了她68年的艱難歲月,忽然離我而去了。在那之後的若干年裡,我幾乎仍然沉浸在那種巨大的悲痛中難以自拔。
那是在鄂西邊城利川,外婆按照土家族的喪禮備極哀榮,在孝歌嗩吶的頌唱裡被埋進了一中背後的關山。風水師將她的墳頭調向東北,在迢遞山河之外是江漢平原,那裡有她的故鄉――她再也無法活著回去了。
那時土家的喪俗還保留著古老的禮儀,在入土後的七七四十九天裡,每到黃昏,親人要到墳前送燈――意在為逝者照亮那漫長的冥路。那是怎樣一條黑暗的甬道,其盡頭究竟是什麼樣的世界,我至今仍無從知道。父母是所謂幹部,剛獲“解放”未久,還不敢遵守這種隱含迷信的禮制。我擔心外婆的孤獨行程,遂在每個薄暮點亮燈盞,黯然行進於那墓碑林立的山道上,去為外婆送上一盞墳燈。
那時的我仍然不相信死亡是不可逆轉的旅途,我獨跪在墳前燒紙鳴鞭,匍匐在墳頭痛哭,總想喚醒沉睡中的外婆。每次我都要將耳朵貼近新土去諦聽,孩子般的幻想外婆會從棺木中傳來呻吟,那我立馬會用十指去刨開那些泥石,以救出我無人可以代替的至親。
墳燈在晚風中無聲搖曳,次第點燃小城的坊肆煙火。那時的小城是寂寞蕭條的,我坐在半山上彷彿達到一個死亡的高度在俯瞰眾生,年輕的我終究無能參透生死的奧秘。每在夜色中依依惜別外婆的孤墳時,總要頻頻回眸遙看那盞星火,我生怕它在我轉身之際就熄滅,我需要它照亮外婆的異鄉長夜,更需要它永遠照亮我此後的黑暗命途。
二
外婆1913年出生於漢川縣田二河鎮的一箇中等人家,她是長女,取名叫成鳳林,家裡人都喚她鳳林哥。幾歲時她的生母就病逝了,其父是個讀書人,正忙著要東渡日本求學,就把她送到了武穴姨媽家撫養。曾外祖父在日本早稻田大學修了八年法科,回國後被民國政府委為甘肅高等法院院長。外婆的童年和少女時代受過私塾啟蒙,放足較早,但腳弓則仍然是折斷而彎曲的。她有過怎樣孤獨或者委屈的早年,於我則已不詳了。我只知道在我童年時她每提起她的童年,總要老淚縱橫。
外婆在23歲左右時由其父許配給了天門縣幹驛鎮劉家的三少爺。劉家的老爺是從河南商水縣長的宦途中退隱的,在幹驛古鎮新修了顯赫的大宅。大少爺做商貿,二少爺辦紡織,三少爺――我的外祖父則成了黃埔8期計程車官生,他名叫劉紀律,字雪舫。四少爺是學生,後來成了地下共產黨,新中國首批留學蘇聯的學者,現在則是國內最權威的玉米專家,博導。他叫劉紀麟,我們喚作四爹。
劉成兩姓的聯姻,在當初雖因長輩的同年之誼而起,卻也不乏門當戶對的政治因素。曾外祖將要帶著續絃和兒子到塞外赴任,他想把這個缺恃無怙的愛女託付給一個可以放心的人家,卻未想到在一個戰亂頻仍的國度,他的這一抉擇竟埋下了我外婆一生悲劇的伏筆――這,大約就是命運。
外婆住進了劉家大院,一年多後生育了我的母親,外祖父賜名為劉凌雲――其中不乏一個新式軍官對孩子的豪情期許。那時的劉宅除開老爺,幾乎所有的男丁都在外打拼世界,闔家則都是女眷和孩子。外婆是否有過新婚的甜蜜,外祖在軍閥混戰中能否抽身回家眷顧,這些遙遠的往事家慈一生不肯言說,我們已然無從知曉了。但外婆一生再未生育,則大抵可以想見她的全部生活多是在倚門守候,在含辛茹苦中撫大我的母親。
三
外祖父的一生至今對我仍是一個秘密。外婆和母親對此都三緘其口,在她們去後多年,我才從新修的劉氏族譜和一些族戚的回憶裡,逐漸釐清他的大致生平。在我深陷危機的年月,雖然也有黃埔同學會的長輩來表示扶助之意,但他們並不認識我的外祖,只不過表達對一個學長的情義。
我只聽說外祖曾經做過蔣介石的侍衛官,劉家懸掛過他一身戎裝站在蔣公身後的合影。抗戰時期他曾經是邱清泉部的參謀長,湖北光復後他大約是接收武漢的少將警備司令。1948年他被調往鄂西恩施擔任最高軍政長官,從巴東舍舟上岸,乘吉普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