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琦每喝下一杯酒,神情就變得愈發陰沉——他若有所思地盯著桌子,滿臉沮喪,像個因受到責罵而噘著嘴的小孩(這樣的氣氛感染了健水郎,他平常開朗的臉上也露出了陰冷和孤僻的表情)。最後,梅琦先生終於看了他一眼:“那個——我們說到哪兒了?哦,對了,我們往西的行程,您想知道途中會不會經過廣島。會,我可以告訴您,會經過的。”
“如果你不反對的話,我真的很想看看那個地方。”
“當然沒問題,我也想看看。老實說,我還是戰爭之前去過那裡,後來就只在坐火車時路過了。”
福爾摩斯從梅琦先生的語氣裡聽出了擔憂,但他轉念一想,也許他只是太累了。畢竟,那天下午,梅琦先生和他見過面以後,就去別的地方忙自己的事了,等他再回來時,和在車站體貼殷勤的模樣完全不同,似乎已經筋疲力盡。而福爾摩斯在健水郎的陪同下,參觀完市區,又美美地睡了一個午覺後,到了晚上反而完全清醒,與梅琦先生極度疲憊的狀態形成了鮮明對比(幸好梅琦不斷地喝酒抽菸,強打精神,才讓旁人不至於覺得他厭煩)。
其實,福爾摩斯早就注意到了他的疲態。之前,他開啟梅琦書房的房門時,發現他站在書桌後面,陷入了沉思,他的大拇指和食指壓在眼皮上,手邊還放著一捆沒有裝訂的手稿。他戴著帽子,穿著外套,顯然是剛剛到家。
“不好意思……”福爾摩斯突然覺得自己太唐突了,可他醒來時,面對的是悄無聲息的房子,所有的門都是緊閉的,看不到其他任何人,也沒有一絲動靜,所以,他才貿然闖入書房。他並非有意冒犯,但還是違反了自己一直以來所遵循的原則:他這一輩子都堅信,一個人的書房是神聖的,是個人反思的庇護所,是躲避外界煩擾的避風港,是完成重要工作的場所,或者說,至少是透過文字與不同的作者進行思想上私密溝通的地方。所以,他在蘇塞克斯家中的閣樓書房是他最珍視的房間,雖然他從來不曾明說,但蒙露太太和羅傑都明白,一旦書房的門關上,那他們就是不受歡迎的人了。“我不想打擾您——但像我這把年紀的老頭,也不知道是為什麼,總是喜歡闖進別人的房間。”
梅琦先生抬起頭,沒有絲毫驚訝:“恰恰相反,您來了我很高興。請進來吧。”
“我真的不想再打擾你了。”
“事實上,我以為您還在睡覺,否則我肯定就要請您過來了。進來吧,隨便看看,告訴我,您覺得我的書房怎麼樣。”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福爾摩斯朝佔據了一整面牆的柚木書架走去,一邊走,一邊觀察著梅琦先生的舉動:他把手邊的稿紙放在整整齊齊的書桌中央,又把頭上的帽子摘下來,小心地蓋在手稿上。
“很抱歉我之前去處理自己的事情了,但我想,我的同志應該好好照顧您了吧。”
“啊,是的,是的,除了語言溝通上的障礙之外,今天我們在一起過得還是很開心的。”
就在這時,瑪雅在走廊的另一頭喊了起來,語氣有些急躁。
“抱歉,”梅琦先生說,“我去去就來。”
“不著急。”福爾摩斯此刻已經站到了擺得密密麻麻的書架前。
瑪雅又喊了一聲,梅琦匆匆忙忙朝她走去,忘了關上身後書房的門。他離開後,福爾摩斯一直盯著那些書,目光從一排書架掃到另一排書架。絕大多數都是硬皮的精裝本,且書脊上大都印著日文。但有一個書架全是西方書籍,還被仔細分成了不同的類別——美國文學、英國文學、戲劇,還有很多的詩歌(惠特曼、龐德、葉芝,以及很多本關於浪漫主義詩人的牛津教材)。在此之下的一層書架則幾乎擺滿了卡爾·馬克思的著作,只在最邊上塞了幾本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書。
福爾摩斯轉過身,打量著整間書房,房間雖小,但整理得井井有條:一張閱讀椅、一盞落地燈、幾張照片,書桌後面的牆上高高掛著一個鏡框,裡面似乎是大學文憑。就在這時,他聽到了梅琦和瑪雅之間的對話,他沒有聽懂,只知他們時而激烈地爭論,時而又陷入突然的沉默。正當他想去走廊偷偷看一眼時,梅琦先生回來了,他說:“她沒搞清楚晚餐的選單,所以,我們吃飯的時間恐怕要推遲一點了。希望您不要介意。”
“當然不會。”
“在此期間,我想喝一杯去。附近就有間酒吧,很舒服的,可以邊喝酒邊安排我們的旅行——當然,如果您覺得可以的話。”
“聽起來不錯。”
於是,他們便出門了。他們悠閒地走到擁擠的小酒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