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背後,是苦澀難忍的心酸,紫顏嘆了口氣,“既然當初生父拋棄了你,你又何苦要知道他是誰?身為飄萍,何必尋根?這世上,你是誰的兒子並不重要,你做過什麼,才會留下印記。何況熙王爺那樣的人,根本不配做你的父親!”
照浪微微一怔,想他追尋身世,始終為人牛馬,身負多少罪孽,留下的印記無非一片血腥。被紫顏如此剖析,此生竟走了一局爛棋,全沒了意義。
他心中亂麻糾結,細想著紫顏的話,千思萬慮漸漸如枷殼蛻去,昏沉沉再度陷入黑暗。
這一場刺殺,旁人沒看出端倪,諸師先後知曉紫顏易容為千姿之事,各自沉默,一心一意替他掩護。桫欏得知“千姿”被刺,始終陪伴在側,歉意地安撫。陰陽遠遠地將餘人隔開,由著帝后二人在暖閣中敘話。
“害先生受驚了。”桫欏翠眉蟬鬢,鳳冠翟衣,舉止中已有一國之母的氣度。紫顏端詳她半晌,笑道:“若真是千姿在此,這點陣仗,就連虛驚也不會有。”他未稱北帝,桫欏也不在意,抿嘴輕笑道:“先生過譽。他武功不弱,卻未必能看得出對方矯飾易容,多虧有先生在。”
紫顏聽見其聲清亮,尾音裡有愉快的上揚,知桫欏心情甚佳,不覺替她欣喜。兩人對千姿此次親征信心十足,言語裡說的皆是未來如何如何,紫顏心中一動,對桫欏道:“可知胎中是男是女?”桫欏輕笑道:“先生識看麼?”紫顏道:“可以一試。”
桫欏伸出皓腕,紫顏兩手同時按上,不多時便笑道:“手少陰脈動甚,脈滑如走珠,可見有喜。左腎右肺,腎盛生男,肺盛生女,要恭喜千姿即將得子!”桫欏呆了一呆,神往地道:“是兒子呀……”
若是兒子,初初生長時,就可看見他的少年歲月。翩翩馳馬來,彎弓射鵰,駿馬騰空,煙火神仙一般的人物。不,她搖了搖頭,不求他龍鳳韶姿,不求他聰慧絕代,不求他千秋功業,不求他驚天動地,有千姿這般傑出的父輩,他出生就要仰望高山,可桫欏只希望兒子能縱心獨往,隨境而安,不被帝位所羈絆。
帝王家的煩惱,在常人看來簡直可笑可憎。紫顏沒有多言,人各有命,父母的安排再算無遺策,也無法代替真實的人生。桫欏瞥見他的神色,知她想得太多,放下雜念笑道:“也罷,兒孫自有兒孫福,不如多想想自己。”紫顏撫掌笑道:“正該如此。”
此時宮人來報,國宴已備,只待皇帝到場開席。
此次光華殿夜宴共設兩百席,張燈結綵紮了無數涼棚,錦繡鋪地,瑞氣薰風,一路如踏進仙境花海,處處繁豔芬馥,清歌管絃。千姿及桫欏到時,鼎沸人聲忽地悄靜下來,數千人齊呼萬歲。千姿牽了桫欏的手,小聲安撫了一句,抬手示意司禮官擊鼓,隨後樂部起禮樂。
一套禮儀與原先芳華園設宴相似,席上羅綺絃歌,翠縷妙舞,魚龍雜耍,百戲紛呈,再配之以金鼎玉盤,烹羊膾鯉,炙駝燒貉,甘美的茶酒星布其間,令人不思歸去。酒筵上眾人歡聲暢飲,笑語無禁,直至月上中宵方才漸止。
千姿與桫欏早早回後宮歇息去了,難得舉國歡騰,北荒共慶,宮門沒有按時下鑰。在宮內五千禁軍的虎視眈眈下,百官及來賓陸續撤出宮城,將這日盛典牢牢銘記在心。
這夜,北帝千姿獨宿於群玉殿,殿前丹鳳池有數畝碧波,沿路松柏森森,山石參差。臨睡前,宮人伺候他脫下冠袍帶履,小心翼翼退了出去,而後,那個意態飄然的易容師便回來了。
燭火下,象牙雕花的水晶鏡中,現出一張帝王龍顏。要做一代明主,談何容易?世人只見左右高呼萬歲的風光,哪知肩負神器的艱難。
紫顏徐徐撥弄香灰,宮中的香料皆是最上等的沉檀龍麝,就連姽嫿遍尋難得的十三種異香,也有不少陳列。這萬人之上的滋味,怪不得如醇酒,引人前仆後繼。不知怎地,幽香氤氳之中,紫顏望見千姿端麗無匹的容貌,依稀有種微醺似的不安。
一時間,彷彿真的身化北帝,坐在燙人的龍椅上,感受焦灼的目光匯聚,如坐針氈。是了,他忽然一個激靈,猛然發現背後的真相——
這秀骨仙容,亦有不祥的隱患,礙於千姿睥睨凡俗的氣度,竟始終沒有露出端倪。紫顏怔怔地凝看這容顏,在他以身相代之後,隱藏著的兇險,終於如沉滓緩緩浮出了水面。
刺客並不是殺機所在。
紫顏憂心回首,向南而望!
長途奔襲的千姿,遭遇的敵軍中,有難以破解的兇禍。他甚至無法提醒對方避免。
來不及了,紫顏失神地坐在鏡邊,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