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匆匆的上轎去了。忽報關上有人到,我迎出去看時,原來是帳房裡的同事多子明。到客堂裡坐下,子明道:“今日送一筆款到莊上去,還要算結去年的帳。天氣不早了,恐怕多耽擱了,來不及出城,所以我先來知照一聲,倘來不及出城,便到這裡寄宿。”我道:“謹當掃榻恭候。”子明道:“何以忽然這麼客氣?”大家笑了一笑。子明便先到莊上去了。
等了一會,母親和姐姐回來了。只見母親面帶怒容。我正要上前相問,姐姐對我使了個眼色,我便不開口。只見母親一言不發的坐著,又沒有說話好去勸解。想了一會,仍退到繼之這邊,進了上房,對繼之夫人道:“家母到家伯那邊去了一次回來,好象發了氣,我又不敢勸,求大嫂子代我去勸勸如何?”繼之夫人聽說,立起來道:“好端端的發甚麼氣呢?”說著就走。忽然又站著道:“沒頭沒腦的怎麼勸法呀!”低了頭一會兒,再走到裡間,請了老太太同去。我道:“怎麼驚動了乾孃?”繼之夫人忙對我看了一眼,我不解其意,只得跟著走。繼之夫人道:“你到書房去憩憩罷!”我就到書房裡看了一回書。憩了好一會,聽得房外有腳步聲音,便問:“那個?”外面答道:“是我。”這是春蘭的聲音。我便叫他進來,問作甚麼。春蘭道:“吳老太太叫把晚飯開到我們那邊去吃。”我問:“此刻老太太做甚麼?”春蘭道:“打牌呢。”我便走過去看看,只見四個人圍著打牌,姐姐在旁觀局;母親臉上的怒氣,已是沒有了。
姐姐見了我,便走到母親房裡去,我也跟了進來。姐姐道:“乾孃、大嫂子,是你請了來的麼?”我道:“姐姐怎麼知道?”姐姐道:“不然那裡有這麼巧?並且大嫂子向來是莊重的,今天走進來,便大說大笑,又倒在伯孃懷裡,撒嬌撒痴的要打牌。這會又說不過去吃飯了,要搬過來一起吃,還說今天這牌要打到天亮呢。”我道:“這可來不得!何況大嫂子身體又不好。”姐姐道:“說說罷了,這麼冷的天氣,誰高興鬧一夜!”我道:“姐姐到那邊去,到底看見鬧的怎麼樣?”姐姐道:“我也不知道。我到那裡,已經鬧完了。一個在那裡哭,一個在那裡嚇眉唬眼的。我勸住了哭,便拉著回來。臨走時,伯父說了一句話道:”總而言之,我不曾提挈侄兒子升官發財,是我的錯處。‘“我道:”這個奇了,那裡鬧出這麼一句蠻話來?“姐姐道:”我那裡得知。我教你,你只不要向伯孃問起這件事,只等我便中探討出來告訴你,也是一樣的。“說話之間,外面的牌已收了,點上燈,開上飯,大家圍坐吃飯。繼之夫人仍是說說笑笑的。吃過了飯,大家散坐。
忽見一個老媽子,抱了一個南瓜進來。原來是繼之那邊用的人,過了新年,便請假回去了幾天,此刻回來,從鄉下帶了幾個南瓜來送與主人,也送我這邊一個。母親便道:“生受你的,多謝了!但是大正月裡,怎麼就有了這個?”繼之夫人道:“這還是去年藏到此刻的呢。見了他,倒想起一個笑話來:有一個鄉下姑娘,嫁到城裡去,生了個兒子,已經七八歲了。一天,那鄉下姑娘帶了兒子,回孃家去住了幾天。及至回到夫家,有人問那孩子:”你到外婆家去,吃些甚麼?‘孩子道:“外婆家好得很,吃菜當飯的。’你道甚麼叫‘吃菜當飯’?原來鄉下人苦得很,種出稻子都賣了,自己只吃些雜糧。這回幾天,正在那裡吃南瓜,那孩子便鬧了個吃菜當飯。”說的眾人笑了。
他又道:“還有一個城裡姑娘,嫁到鄉下去,也生下一個兒子,四五歲了。一天,男人們在田裡抬了一個南瓜回來。那南瓜有多大,我也比他不出來。婆婆便叫媳婦煮了吃。那媳婦本來是個城裡姑娘,從來不曾煮過;但婆婆叫煮,又不能不煮,把一個整瓜,也不削皮,也不切開,就那麼煮熟了。婆婆看見了也沒法,只得大家圍著那大瓜來吃。”說到這裡,眾人已經笑了。他又道:“還沒有說完呢。吃了一會,忽然那四五歲的孩子不見了,婆婆便吃了一驚,說:”好好同在這裡吃瓜的,怎麼就丟了?‘滿屋子一找,都沒有。那婆婆便提著名兒叫起來。忽聽得瓜的裡面答應道:“奶奶呀,我在這裡磕瓜子呢。’原來他把瓜吃了一個窟窿,扒到瓜瓤裡面去了。”說的眾人一齊大笑起來。
老太太道:“媳婦今天為甚這等快活起來?引得我們大家也笑笑。我見你向來都是沉默寡言的,難得今天這樣,你只常常如此便好。”繼之夫人道:“這個只可偶一為之,代老人家解個悶兒;若常常如此,不怕失了規矩麼!”老太太道:“哦!原來你為了這個。你須知我最恨的是規矩。一家人只要大節目上不錯就是了,餘下來便要大家說說笑笑,才是天倫之樂呢。處處立起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