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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部分

有他們並肩看那匹阿拉伯種馬時他的手在她肩上的觸控(或許她對此多心了?):這些對她來說,都是密不可破的冷酷面具即將開裂的訊號。

還有就是他與給希姆萊的有關希臘猶太人狀況的那封信。在此之前,她經手的每一封回信都與波蘭事務或波蘭語有關。那些給柏林的檔案通常由那個面無表情的副官斯契夫勒處理,這是他的份內事。他就在樓下,間或到閣樓來,幫著霍斯仔細推敲給黨衛軍各級人物的重要信件,然後再寫出來。現在,她對寫給希姆萊的這封信有一種姍姍來遲的好奇心。他讓她參與到這樣一件敏感的事情之中,難道是暗示……什麼?當然,不管出於什麼原因,至少他已經允許她涉足機密。很少有囚犯——即使享有特權的囚犯也不敢有此奢望。凡此種種,使她越來越強烈地感覺到她能在這一天結束之前與他更接近。她覺得她甚至可能用不著那本小冊子(父女倆同此一心)自從離開華沙後,它就一直藏在靴子裡。

他從門口進來,沒有注意她本來擔心會引起注意的那副樣子——又紅又腫的眼睛。她聽見樓下還在放《啤酒桶波爾卡》。他拿著一封信,顯然是樓下助手交給他的。司令官的臉因憤怒而漲得通紅,有些禿頂的頭上,一條蟲似的青筋暴露在太陽穴上。“他們知道必須用德文書寫,這些該死的傢伙。可他們總是違反規定!這些波蘭傻瓜都該下地獄!”他把信遞給她,“上面說什麼?”

“尊敬的司令官閣下……”她開始念道,迅速地把這封信翻譯給他聽。這是一封低聲下氣、諂媚十足的信,是本地一位負責給集中營水泥廠供應碎石的承包商寫來的。他說,他的那片礦因嚴重浸水而塌方,工程進度因此減緩,所以他無法在規定時間內提供集中營所需數量的碎石,懇求司令官寬限。“如果尊敬的司令官允許的話(蘇菲繼續念著),發貨時間將改為——”但霍斯突然打斷了她的話,極不耐煩地用很大的動作點燃了一支香菸,一邊咳一邊大聲叫道:“夠了!”他的嘴唇繃得緊緊的,小聲咕噥出一句:“他媽的!”接著命令蘇菲立刻將那封信翻譯一份給黨衛軍小隊長、集中營基建部的頭目威茨曼,並隨信附上一句:“基建部威茨曼先生:在這個偷懶的傢伙屁股下點上一堆火讓他動起來。”

正在這時——就在他說最後一句話時——蘇菲看見可怕的頭痛以閃電似的驚人速度向霍斯襲來,就像那可惡的奸商的信件是一條通道似的,直奔他頭蓋骨下迷宮般的神經系統裡一個叫週期性偏頭痛的地方。他發白的手指顫抖著,按在眉頭上徒勞地不停敲打,汗水大顆大顆地冒出來。他痛得呲牙咧嘴。幾天前,蘇菲曾看見過他發病,但比這次輕微一些;這次仍是週期性的偏頭痛,但發作得很厲害。霍斯痛得輕輕地哼了一聲。“我的藥,”他說,“看在上帝份上,我的藥呢?”蘇菲迅速走到霍斯帆布床邊的椅子前,拿起他放了那兒以備不時之需的麥角胺藥。她倒了一小杯水,連同兩顆藥一起遞給司令官。他一口將藥嚥下,把眼光轉向她。他的眼神很古怪,有些瘋狂地盯著她,好像這樣才能宣洩他的痛苦。他低低地呻吟了一聲,用手拍打著額頭,一屁股坐在帆布床上,然後四仰八叉地癱在那兒,怔怔地盯著天花板。

“要我叫醫生嗎?”蘇菲問,“上次我記得他對你說……”

“安靜。”他不讓她說下去,“我現在什麼也受不了。”那聲音裡帶有一絲威脅,幾乎是嗚咽著說出來的,像一個受傷的木偶娃娃。

上次發作大約是在五六天前,他命令她馬上離開閣樓回地下室去,似乎他不想讓任何人,甚至任何一個犯人看見他痛苦的模樣。而現在,他翻了個身側躺在那兒,一動不動,只有胸膛在襯衫下起伏著。因為他沒有任何示意,於是她回到桌前繼續工作:她開始用那臺德文打字機打寫給承包商的回信。她對此無甚驚訝,甚至對這個商人的訴苦也不感興趣(她只是懶懶地想,會不會是這個煩惱使司令官的偏頭痛劇烈發作呢?)這訴苦意味著正在比克瑙展開的焚化場建設將暫停一段時間。而如果工程停頓或速度減慢,也就意味著霍斯沒有能力協調好與新的焚屍爐、毒氣室相關的材料供應、設計、人力等諸多事務;而這工程的完成期限已超過了兩個月的時間。他一直為這件事悶悶不樂,也是她幾天來所觀察的他的緊張與焦慮情緒的最明顯的起因。如果這就是導致他頭痛的原因,那麼他不能按時使焚化場峻工與他突然被調往柏林是否有某種聯絡呢?她猜測著。當她正打最後一行字,也正為這些問題而困惑時,他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打斷了她的思路,把她嚇了一跳。她轉過身朝他望去,驚訝地發現他正躺在帆布床上打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