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是池了了。趙瓣兒應該也約了她。曹喜便跟在池了了後面,邊走邊盯著瞧。
這女子腳步爽利,直挺著腰身,透出一股倔硬氣。那回在範樓第一次見到池了了,曹喜就覺得她和一般唱曲的有些不一樣,走進門時,一絲懼意都沒有,也不像混慣了的濫賤,臉上雖然也笑著,但不是做出來討賞的笑,反倒留出幾分持重。
曹喜當時立即有些不屑,長這麼大,他並沒有見過幾個真正硬氣的人,所謂硬氣,大多不過是擺個姿勢,只要你出的價稍稍高過這些人心裡的要價,他們立即就會軟下來,何況只是個唱曲的。
後來再看到池了了的言談笑態,她始終做出那般姿勢,談起蘇東坡,竟也像是說家常一般,他不由得惱起來,以至於和董謙鬧翻。
第二次在範樓,池了了仍是那樣,和董謙有說有笑,全然忘了自己身份。看那神色,似乎對董謙生了情。她不是硬氣,而是不知高低。一個不通世故的傻愣女子。董謙死了,這個傻愣女子繼續傻愣著,居然執意要查明真相。
這又算什麼?曹喜不由得笑起來。
正笑著,走在前面的池了了似乎覺察到身後有人跟著,忽然回過頭,一眼看到曹喜,先是一驚,隨即眼裡就升起一股厭恨,並迅速扭過頭,加快了腳步。
曹喜被她這一瞅一瞪,笑容頓時僵在臉上。
雖然他常被人厭,不被厭時,還有意去激起別人的厭,但池了了的這種厭似乎不一樣。不一樣在哪裡?也許是她這等低賤身份,竟敢公然去厭人 ?
不止——那厭裡還有恨。
她為何這麼恨我?懷疑我殺了董謙,記恨於我?但似乎不止於此。
被人厭,他毫不介意,但被人恨,則讓他有些不舒服。
前面池了了行走的背影越發倔硬起來,曹喜看著,不由得又笑起來,我這是怎麼了?竟然跟她計較?
他低嘲了自己一聲,繼續慢悠悠跟著池了了,看她走得如此決斷,似乎沒有什麼能攔住她一般,心裡忽而有些羨慕,隨即又猝然生出些傷感——自己並非父母親生,卻一直寄附於那個家,原想著中了進士,一般會被放外任,就能遠離那個家,去異地他鄉獨自成家立業,誰知道朝廷人多闕少,眼看今年又一批進士要出來了,自己卻遲遲等不到職任。
他一向自視甚高,可眼下看來,還不如這個女子。
想到此,他頓時沮喪無比,想轉身回去,但回哪裡?那個家?
有生以來他第一次發覺,天地如此之大,竟沒有自己可駐足之處……
瓣兒趕到範樓時,遠遠見姚禾已經等在門前。
姚禾也一眼看到了她,臉上頓時露出笑,那種不多不少、剛剛好的笑意。瓣兒不由得也笑起來,不過發覺自己的笑裡有了些羞意,等走近時,臉也微微有些泛紅。姚禾竟也一樣,望著她,想扶她下驢,卻又不敢,一雙手剛要伸出,又縮了回去,縮回去之後,又不知道該往哪裡放。
瓣兒看著,忍不住笑出聲來,姚禾也跟著笑了,露出潔白牙齒。
“這案子我已經找到缺口了。”她跳下驢子,笑著道。
“哦?真是太好了!”
“等了了和曹喜來了,我再說。”
“好。”
兩人一對視,又一起笑起來,臉也同時又泛紅,慌忙一起躲開。
瓣兒沒話找話:“他們應該都是從那邊來吧。”
“嗯,應該是。”
之後便沒話了,一起站在街邊,都不敢看對方。
“來了,是了了!”
“曹公子在她後面。”
池了了也看到了他們,加快腳步走了過來:“瓣兒,你真的想出來了?兇手是不是曹喜?”
瓣兒忙道:“不是。”
“那是誰?”
“等一下,到酒間裡再說。”
曹喜慢慢走了過來,神色似乎有些悵鬱,瓣兒和姚禾一起問候,他也只是微微笑了一下,看了一眼池了了,隨即轉開了目光。池了了回瞪了一眼,扭頭先進去了。
酒樓里人不多,大伯穆柱看到他們,臉色微變,但還是笑著迎了上來:“池姑娘,趙姑娘,曹公子,姚公子,你們今天是?”
瓣兒忙道:“還是那件案子,能否勞煩你再領我們去那房間裡看看?”
穆柱稍一遲疑,勉強笑著道:“各位請——”
他引著四人上了樓,由右手邊繞過迴廊,來到朝陽那排酒間的第五間,伸手推開門,而後略躬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