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朝病暮死的鼠疫。如真是鼠疫,他在此地也難倖免。
事已至此,卓伊勒反而凝神靜氣,逃既無用,不如好生查探有用的訊息,師父會救他一命。他自覺成了仵作,看遍了生死,臉上悲容未歇,心卻已淡然鎮定。做一個醫者,是否都要歷經修羅地獄,最後雲淡風輕,波瀾不驚?
以前他和長生暗中腹誹皎鏡,有怪神醫之名的師父,總把小病治成大病,大病醫成絕症,而後病人以為不久人世時,霍然痊癒。後來發覺,師父以這種攻邪手段治過的病患,在徹悟生死後,無比珍惜生命,不再隨意糟蹋身體,他才隱約察覺皎鏡的真意。
醫者,不醫人,只醫病,則病去還復來。醫病先醫心,這是皎鏡言傳身教宣示的道理。
卓伊勒身為醫者,修心修德成了日常功課。醫者的自律,讓他一面保全自身安危,一面竭力檢視症狀。他越走越是心疑,若非鼠疫,是何樣瘟疫如此殘酷?
卓伊勒凝視那一具具絕望的屍首,想起了自己波鯀族的族人,因被世人覬覦舉世無雙的魚人淚,遭受滅族之災。這世上沒有公平可言,卓伊勒哀憫地想,但邪惡終會有報,這疾病會被終結,如煙消雲散,再無法傷人。
他黯然地來到村外,心情極壞,遠遠站了稟告:“師父,且容我自行在百丈外住一夜,若無染疫……”
皎鏡毫不理會,劈頭就問:“症狀!”
“表皮幹薄如布,眼眶下陷,新死者有血瘀,瘀外猶如死灰。”卓伊勒遲疑了一下,“不過屍斑太多,瞧不真切……我先前當是鼠疫,但未見一隻死鼠,唯有兩隻死貓,周身有出血紅點。”
“沒剖開肚子?”
“我……”卓伊勒頭皮發麻,皎鏡不像說笑,“手上並無稱手刀具……”
“哼,廚房切菜的刀難道也有病?內臟有無出血都看不到!”皎鏡眼波一橫,卓伊勒汗顏低頭。長生微笑,歪了頭看著這對師徒,換作他人,這當兒已要逃命,這兩人卻在糾結病理。
“屍體的樣子呢?”皎鏡歪歪嘴。
“天氣寒冷,鮮見屍蟲。屍體還算新鮮,只有綠斑,未見黑腐……”卓伊勒忍住噁心,說出“新鮮”二字,心下也是一寒,以前皎鏡教他時,就說得若無其事,師父這份澹然,他屢學無果。“最後一個死者應在十日內斃命。”
“還有呢?既見斑瘀,可見到其他高熱症狀?”
卓伊勒撓頭,“不曾留意……”
“顏面頸部可見青紫?頭面有否腫大?齒齦可有如凝脂?肢體浮腫外,有無化膿?”皎鏡沒好氣地翻著白眼,對徒弟這種不求甚解的憊懶,頗為抱怨。
卓伊勒低頭回答師父,聲音越來越小,滿腔信心被打擊得體無完膚。想到狀若鬼怪的屍體,他到底不敢翻來覆去細看。身為波鯀族人,研讀漢家醫書不是易事,可這兩年半來他進展神速,有時連長生也心生敬佩,被他搏命的苦讀嚇到。即使如此,還是經常被皎鏡訓斥。
“只看出這些,換長生去也比你能幹!以後讓你多剖幾個死人,就不會這麼膽小。”皎鏡揮揮手,徑自往村裡走去。
“師父,我……可能已染了疫病……”卓伊勒一驚,不斷退步,悲情地看著他。
“你我這種成日嚼藥的,早是金鋼玉樹之身,輕易沾不上疫癘。再說剛剛都喝了藥,你不信我,也該信長生。”皎鏡不再理他,兀自舉了火把走進村內,“長生,你也來,一起剖幾個死人看看。”
卓依勒傻眼道:“師父,你不是說,進來就要用銀針解毒麼……”皎鏡聳聳肩,“不嚇嚇你們,如何知道瘟疫可怕?”長生和卓依勒面面相覷,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後。
一看到張口突目的死人,皎鏡如見妖嬈美色,眼裡綻出光來,雙手各持一把銀刀,飛速地切開一具屍首。他一扭頭,長生和卓依勒一臉呆滯,被他如臨美饌的神情嚇到。皎鏡道:“愣著做什麼,一人一具,告訴我所有症狀。沒刀具就用菜刀!”
長生苦了臉,身為易容師,他攜帶的刀具式樣很多,但的確鮮碰死人。想想紫顏為死人易容也極嫻熟,他心態一正,一言不發地尋了一具屍首。只是染疫而死的屍體形狀可怖,他閉目凝思,就當是紅顏枯骨,待他易容修顏,阿彌陀佛。
卓依勒的臉色越發青了,波鯀族絕不容許屍體被侵犯,他學醫後時常天人交戰,也不曾剖過幾具。皎鏡斜睨一眼,看出他的猶豫,“不開啟這臭皮囊,你怎知疫病究竟?”
卓伊勒牙齒打戰,“未免對逝者不敬……”
“無妨,再剖幾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