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放火燒了這裡。逝者成灰往生,無謂四體周全。大不了,讓長生念念咒,驅驅邪。”皎鏡滿不在乎,吩咐長生,又斜睨卓伊勒,“就知道你不成器,像你這樣子,學二十年也出不了師。”
被他一激,卓伊勒傲氣頓生,偷覷了長生一眼,見他肅然地手起刀落,彷彿描畫一張粉面,並無任何不適。想想師父看好戲的眼神,卓伊勒一咬牙,到廚房摸了把菜刀,真的就下手了。
誰知天寒地凍,不易切割屍體,一刀下去居然受阻。卓伊勒滿臉通紅,望了刀下老者叫聲“得罪”,拼盡力氣再砍一刀。凍肉割裂翻轉,一攤汙血如死水湧出,他喉嚨乾嘔,差點沒吐出來。卓伊勒強忍噁心,細細看去,體內的血汙好似膠凍,到處可見出血。他想象死者生前慘狀,不禁鼻酸。
三人藉助火光查驗良久,終於看畢,皎鏡這才跳起,一溜煙往村外掠去,丟下一句話:“你們趕快放火燒了村子,免得疫氣蔓延,殃及他人。”旋即沒了蹤影。
卓伊勒被汙穢腌臢的腥臭所燻,急欲離開,尋了茅草堆在一處,一把火燒了。兩人迅捷地奔至多間屋中放火,萬物付之一炬,卻顧不得哀嘆,只求疫病不要從此地流傳出去。
長生和卓伊勒匆匆出了村子,回首看去,火苗瞬間飛躥,沒多久燃起數間屋子。夜色裡彷彿飛來一條張牙舞爪的火龍,肆虐地吞沒屋舍,收割生機,把天空燒出繚繞黑煙的深洞。僅一炷香的辰光,那村落已盡數沒入大火,漫天灰燼飄搖,狀若地獄。
蝕骨焚心的焦味散在空中,卓伊勒呆呆凝望,不忍再看,長生想起當年救助右春坊孤稚院的火災,紫顏的笑貌又掠上心頭。大火燒滅一切,焦土下的冤骨殘魂,可有重生涅槃的期望?
“罷了,今天太晦氣,連住宿的地方也沒有。卓伊勒,罰你先行趕路,在十里外的山腳給我搭個帳篷。”兩人的傷春悲秋,皎鏡全然無視,收拾行囊上馬。
此時寒風弄袖,新月如鉤,別有一番淒涼之意。被這氣氛壓制,卓伊勒急需喘口氣,朝長生努嘴,長生向皎鏡行了一禮,道:“大師,我腿腳痠麻,正想走走,不如讓我和他先行。”
皎鏡懶洋洋伸了個懶腰,又摸摸肚皮,掏出一個圓潤光滑的酒葫蘆,揮了揮手,就算答應了。
長生遂與卓伊勒收拾行李,往西駕馬前行。卓伊勒回望山村,須臾間盡歸幽冥,心下慘然,嘆道:“但願疫情不曾傳播出去,但願這村子沒人來過。”長生道:“北荒人煙稀少,我想這疫氣不會傳得太快。單憑銀翹散怕是不夠,你想想還有什麼法子。”
卓伊勒苦苦思索,兩人一路推敲藥方,想到什麼,就慢下馬速細語片刻。皎鏡跟在後面,始終望向極西處,彷彿那暗黑的西風塵土上,會覷出一絲端倪。
當晚,在密林野山下尋了遮風的土洞,將就入眠。冬夜寒意徹骨,卓伊勒打著哆嗦搬運樹木枯枝,擋在洞前避寒。他打了好一陣火石,點到枯枝上,剛燃起火星就熄了。長生見狀,特意撿來一堆樹枝,挑了樺樹皮引燃,又添上雲杉圍了篝火,終於感到暖和起來。
皎鏡大讚長生伶俐,長生道:“這是少爺在筆記中說的:樺樹如油易燃,雲杉冬日無煙。”
皎鏡一怔,嘆道:“紫顏和姽嫿花了三年遊歷各國,前年又和你來過北荒,今次有他同行就好了。”他難得語氣溫柔地提起一個人。
長生沉默不語,心下倦極,烘乾了草木鋪在地上。卓伊勒道:“你們先睡,我來守夜。”皎鏡道:“咦,你莫非還在害怕那些屍首?”卓伊勒被他說中心思,越發膽顫,強硬地道:“呸呸,我早就忘記了……”
皎鏡笑道:“不怕,夢裡還會相遇,見多了就習慣了。”說完,徑自倒頭大睡,鼾聲震天。卓伊勒氣得咬牙,心如跑馬,一刻不得平靜,彷彿一回過頭去,就能望見漆黑中陰森��說乃朗�K�闈咳×恕渡撕�邸販�矗�鴯庀倫旨D:��吹媚�瘢�閫�稅媚鍘�
天亮後三人一路西行,數日裡過平川,走沙地,踏冰湖,行山林,幾個村落哀鴻滿路,與他們所見的那個村子一樣,鮮見活口。北荒本就缺醫少藥,一場瘟疫下來,或病或飢或累,就算是體力強健的青壯年,也抵受不住侵襲。三人看夠了人世枯榮,蕭瑟荒景,每到一地都無計可施,僅能將染疫的村子盡付煙火。
長生和卓伊勒縱馬急馳,心急如焚,他們憋屈多日,一心想找個活人醫治,而非每日為人送終。
皎鏡依舊對卓伊勒打罵驅遣,每日逼迫他辨識沿路草藥,針灸防疫,長生自是兩肋插刀相助,由此識得不少北地草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