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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俗,人死之後,每過一個七日,必由家人在夜裡燒一次煙把,一直要燒到七七四十九天。煙把由稻草捆束而成,繞墳一圈。看著這燒過的煙把的餘燼,方世初心裡一陣感動,他立刻想到這是富貴伯燒的。他沒有把娘當外人,也沒把這一家人當外人。

方世初家和龍富貴家一直是隔壁打隔壁住著的。壁是茅壁,用手一摳就能摳出一個洞來。一壁之隔就是兩家的廚房。富貴伯家勞力多,雖說不上富裕,但吃的穿的也還不缺。每有好吃的,富貴嬸就在茅壁上摳一個洞,遞過一碗好吃的東西來。這邊吃完東西,還過去碗,把茅壁呼啦呼啦幾下,一切又完好如初,看不見剛才摳出來的洞了。方世初小時候最盼望的,也就是這茅壁上突然出現一個洞。尤其是在餓極了的時候,看見富貴伯家裡透出的燈光和那被一星黃豆大的燈火照亮了的撲鼻的香,他的眼睛就再也移不開了,他聽到了自己呼吸的聲音。他等待著,不知那邊又會遞過來什麼東西。現在他才明白了,他等待的不是別的,而是人世間最溫暖的親情。 。。

夢城 第二十三節(3)

方友松剛開始做生意時並不順手,有一回他做虧了,欠下了一屁股債,為了躲債整整三年沒回家,家裡也不知道他的死活。討債的人討到黃龍洲,原來是要拆了他們家的屋,一看那房子四周都用樹棍撐著,都快塌了,知道拆不下幾個錢,就改變了主意,要把他兒子綁票。還在唸小學的方世初,在放學回來的途中,突然被幾個從豌豆地裡鑽出來的漢子塞進了麻袋。

是富貴伯帶了人把他搶回來的。

那一次黃龍洲兩族的漢子顯得特別齊心,被搶走的已不是一個孩子,而是全村人的尊嚴。那一幫討債的人都是逼債逼急了的亡命之徒,他們看見這麼多人圍上來一點也不害怕,他們手裡攥著一條小命呢,有什麼好怕的。領頭的那個從身上抽出一把尺來長的殺豬刀,架在了方世初的脖子上,逼圍著他們的人閃開一條路,要不就把這孩子給宰了。村長大老黃仗著人多勢眾要硬搶,被富貴伯攔住了。他把自己家裡喂的三頭耕牛都牽了過來,要用這三頭牛換一個孩子。三頭牛幾乎是一個農民的全部財富,也是全部的希望。沒了耕牛農民就沒法活了。這點連那些討債人也清楚,他們不知道這個牽了三頭牛來的老漢是誰,但他們知道這個老漢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牽來了。他們臉上的表情鬆動了,握刀的手也軟了。他們答應用手裡攥著的一條小命去換那三頭牛。孩子換回來了。大老黃還不甘心,他覺得黃龍洲的人丟了臉了,要帶人去把牛追回來。龍富貴又一次把他攔住了。龍富貴說:“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這牛還抵不上欠他們的債呢。再說,我用幾頭牛換回了我外甥,值,何必還要把人家逼上絕路呢?”

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表現出來的大度,令長大成人後的方世初又是感激又是佩服。富貴伯在黃龍洲幾千號人中能說得起話,做得起人,人人都打心眼裡敬著他,憑的就是這一身正氣。

方友松後來回來了,他特意買了四頭壯牛還給龍富貴,那多出來的一頭算是利息。龍富貴堅決不要那多出的一頭,龍富貴說:“我是看得我妹妹起,看得我外甥起。你要還把我當你哥,就用不著多添這一頭牛,你要不把我當哥,那賬就算不清了,我那一頭牯牛兩頭母牛在你走的這幾年裡該生幾頭小牛犢?你兒子的一條命值多少錢?你是做生意的,會打算盤,你要算得清這賬我叫你一聲哥。”說罷,龍富貴用憐憫的眼光瞅瞅他。龍富貴,一個農人,用憐憫的眼光看著方友松,一個衣錦還鄉的富人。

方友松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他壓低聲音笑起來,那笑聲就跟哭似的。他還真是被龍富貴的一番話打動了,可他卻極力地掩飾著不想讓龍富貴看見自己的感動。連十來歲的方世初也看出來了,他父親的內心裡其實很虛弱。

方友松對龍秋月也是這樣。他不知道在他躲債的幾年裡這孃兒倆的日子是怎樣過來的,他連句安慰的話也沒有,連問也不問,臉上就像喝了一碗涼水那麼平常。只從懷裡掏出一疊錢來,一看就是上萬的錢,掏錢時也不是在碼頭上當腳伕的樣子了,不再沾著口水一張一張數了,錢來得容易了,錢上也沒有汗味兒了,他帶著幾分施捨者的慷慨把錢往龍秋月手裡一塞,“夠了嗎?”

龍秋月就是從那時起開始慢慢變老的吧。在方友松幾年不見蹤影的日子裡她都沒老,方友松一回來,她就開始老了。那一夜,是他們最後睡在一張床上,方友松臉朝著牆壁倒頭便睡了,連衣服也沒脫。那一夜龍秋月一直沒閤眼,她清醒地看見了自己下半輩子的命運。從那一夜之後,說她是方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