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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了一聲,看能不能驚出一隻尾巴長長的喜鵲來。果然就有一隻鳥嗖地一下飛出來,卻是一隻八哥。八哥會說人話。但八哥卻又是極其兇悍霸道的鳥。大概會說人話的都不是什麼好鳥吧。它自己從不築巢,卻總是把喜鵲築的巢據為己有。看著那隻八哥,方世初的眼睛突然像被什麼刺了一下。方世初的心太敏感,太脆弱,從小就是這樣。

那時候桑葚紅了,這樹上總是趴著一樹的孩子。統治這棵樹和這些孩子的是黃家老大黃岩。黃岩他爹是村長,又統治著黃龍洲幾千號老老少少。黃岩仗著他爹是村長,想讓誰上樹就讓誰上樹,黃嵐又仗著她哥是孩子王,總能鑽進果實最多的樹杈間。桑葚甜膩的汁液把她的嘴弄得溼潤鮮紅,她還在把桑葚一把一把往嘴裡塞。那麼小的一張嘴,卻又那麼貪婪。方世初看得眼睛都紅了。黃嵐也看見方世初了,她還一個勁地喊:“初伢崽,你也上來啊!”好像這是他們家的樹了,初伢崽也是她叫的!方世初仰起頭來衝樹上喊:“下來,都下來,這是我們家的樹。”方世初不是小氣,不是捨不得這幾顆桑葚,他覺得他是這棵樹的主人,他希望這棵樹上的果實由自己來一一支配。他使勁地搖動樹幹,但沒有一個孩子掉下來。黃岩大聲說:“你們家的樹?你們家的樹不知長在哪裡呢。你爸是個叫化子,要飯的,要到黃龍洲來了,要出了你這個小叫化子。小的們,你們說是不是?”一樹的孩子都喊:“是,初伢崽就是個小叫化子!”一樹樂不可支的笑聲。黃岩就更加得意了,一泡尿從樹上撒下來,撒得方世初好半天都沒睜開眼,但他從此就嗅到了,黃家人是什麼味道。

方世初恨黃家的人,最初就是從恨黃岩開始的。這種孩子氣的恨在他長大後自然覺得好笑,卻又忘不掉。就像那泡尿,早已聞不到臊味了,卻有一種很古怪的氣味,總讓他捂緊了鼻子困難地呼吸,卻又不知道這味道是從哪裡散發出來的。這味道其實與黃家老大多少年前朝他頭上撒的那泡尿無關了。方世初不是沒朝別的孩子頭上撒過尿。有一次黃嵐那小丫頭坐在地上玩泥巴,他就朝她頭上撒過,一泡尿比牛尿還長,小丫頭被那四濺的尿液衝得格格直笑。他是為了報復,小丫頭卻只覺得好玩。

夢城 第二十三節(2)

方世初在性格上更像他母親。那也是一個十分脆弱而又敏感的女人,但骨子裡的東西很硬。一次龍秋月牽著兒子從黃家門口走過,從門縫裡鑽出一縷縷香氣。在貧窮的黃龍洲這熱油滾沸的香氣也只有村長大老黃家裡還會時常飄出。龍秋月隔著灶房窗欞朝裡邊瞥了一眼,大老黃的女人正在炸油煎花捲。他們家吃白麵都吃膩了,要換新鮮口味了。飢腸轆轆的方世初站在門口不肯走了,他深深地把香氣往肺腑裡吸,力爭不讓一絲香味兒從嘴邊逃走。龍秋月半天也不動步了,鼻翼一扇一扇地呼吸著。拽著兒子的那隻手卻越拽越緊。

那個年代的人沒有誰能抗住這種誘惑。這時大老黃從門裡慢騰騰地伸出一隻手,手裡抓著兩個花捲。“給!”那隻手說。方世初伸手欲接,龍秋月卻把兒子使勁一拉,趕緊走開了。小小的黃嵐從後面追了上來,手裡捧著花捲,兩隻小腳丫撒得像攆鴨子似的,她一邊追趕一邊叫喊,卻一下子摔倒了。黃嵐不是被什麼東西絆倒的,是她跑得太快了失去了重心。黃嵐大哭起來,不是摔疼了,是眼睜睜地看著那兩隻花捲掉在地上被狗叼走了。黃嵐哭的時候龍秋月扭過頭去看了一眼,她正要走回去把黃嵐扶起來時,大老黃已經趕過來了,大老黃抱起女兒,拍打著她身上的灰土時,朝龍秋月翻了個白眼:“友松家的,你以為我是要餵你?我是看見你兒子可憐,饞得跟條狗似的!”

大老黃的這句話,方世初這輩子是忘不了了。

自那以後龍秋月母子倆經過大老黃家的門口時都要繞著走了。仔細一想大老黃也不是太壞,他還有些人味兒,黃家那胖乎乎的小丫頭著實也逗人喜愛,可這孃兒倆就是不敢打他們家門口走過。他們小心翼翼地繞開的不是別的,是一戶人家的闊。窮人就是這樣。窮人最看不得別人闊,何況這闊也不是勤扒苦做換來的,這闊是因為人家當了村長,管著偌大的一片土地和幾千號人。他們羨慕人家有吃有喝的紅眼和又十分鄙夷這一家人不勞而獲的白眼在交替中煎熬,最後卻只好認命了,這一切都是命中註定的,人家命好,你命不好。你就認了吧。

母親的墳頭上已長出草來了,還淺著呢,彷彿小鵝身上剛剛長出來的一層嫩黃色的絨毛。一群小鳥正在啄著嫩草根,聽見方世初的腳步聲,一鬨而散,在天上撒出一片細小的黑點。墳腳下有燒過煙把的餘燼。這也是黃龍洲世代沿襲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