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9部分

備高度智慧。功名——功勳和名位,是人生最難處理的關節。誠如劉邦所稱道的,西漢王朝開創基業的英雄,不過‘三傑’。然而,韓信全族屠滅(參考前196年),蕭何投入監牢(參考前195年),豈不都因為他們已經達到巔峰,而仍不知道停止?所以張良才假託神仙,放棄現實世界,把功名看成身外之物,把榮耀拋到腦後,所謂‘明哲保身’,張良正是一個榜樣。”

司馬光對張良晚年的怪誕行為,所作分析的原因,我們同意,以張良的聰明智慧,當然瞭解神仙並不存在。只不過為了保命,不得不言不由衷,信口開河。但司馬光認為韓信和蕭何的受到迫害,是因為他們已經達到巔峰,而仍“不知道停止”,卻遠離事實。什麼叫巔峰?侯爵是不是巔峰?王爵是不是巔峰?劉邦已經封王,還不滿足,喋血上爬,為什麼沒有殺頭坐牢?不但沒有殺頭坐牢,反而當上皇帝,好不威風。這已足夠說明達到巔峰而仍不知道停止,並不是招禍的原因,至少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另有所在,那就是威權政治本質上是一種極不穩定的政體,鋼鐵般堅固的外貌,強有力的野心家隨時都可能把它摧毀,不像民主政治那麼有豐富的彈性。掌握權柄的人,不得不把全副精力用來防止叛變。每一個有能力或每一個有影響力、受到人民愛戴,以及有大功勞,軍權、政權在手的人,都是潛在的仇敵。無論你知道不知道停止,都會被排除。最簡單也是最迅速的手段,莫過於製造冤獄。韓信和蕭何所受到的,不過一場大冤獄和一場小冤獄而已。韓信可能還有不收斂之處。蕭何自始至終,都戰戰兢兢、俯首帖耳,根本沒有“不知道停止”的行為,也難逃此劫。

司馬光沒有一句話觸及到專制制度和當權分子的邪惡,反而千錯萬錯,都是被迫害的人錯,誰叫你不停止進取?誰叫你激起主子的疑心?因而大肆讚揚“明哲保身”。儒家系統對於不能明哲保身的人,總是冷嘲熱諷,譏笑備至。數千年以降,遂使中國文化越來越缺乏正義和道德勇氣。在明哲保身哲學引導下,中國人都有一種神經質的恐懼,連自己應有的權利,都不敢挺身保護,唯恐惹禍招災。

嬴稷誅殺白起(參考前257年)不過是一個孤立的個案,劉邦一連串屠戮,卻是專制政治必不可免的一項作業,成為中國歷史發展的特徵,幾乎所有新興的政權,都要透過這個窄門,血跡斑斑。

紀元前200年,長樂宮落成,各親王和封國國君,以及高階官員,都來朝賀。天色未明,皇家禮賓官(謁者)到現場主持儀式,依照順序,引導大家進入殿門,分別站立兩廂,東西相對。侍衛武官沿著臺階佈崗,並在庭院中戒備,手拿武器,旗幟招展,一切就緒後,前面傳出警告:皇上就要駕到。不久,西漢帝(一任高祖)劉邦(本年57歲)坐著御輦(君王皇后專用的人力拉的小車),緩緩而至。皇家禮賓官引導親王封王以下,直到年薪六百石(音dàn【但】,十升一斗,十鬥一石)的中央政府科長級官員,依照爵位及官位高低,順序向前,向劉邦敬禮。氣氛莊重肅穆,一個個心顫膽驚、緊張恐懼。朝拜禮畢,擺下向劉邦祝福的酒宴,大家端坐殿上,彎腰低頭,不敢仰視,仍依照爵位跟官位高低,起身給劉邦獻上祝福酒,九次之後,皇家禮賓官宣佈朝會禮成。這時,監察官(御史)提出彈劾,指控若干舉動不合規定的官員,立即逐出金殿。自開始到結束,沒有一個人敢大聲喧譁、動作粗魯。於是劉邦樂不可支,拍著大腿說:“到今天我才知道當皇帝可真他媽的過癮!”擢升叔孫通當祭祀部長(奉常),賞賜黃金500斤。

任何一個國家的君王,都有朝見儀式,但都沒有中國的怪誕。最突出的一點是“跪”。而跪,是一種對人最尊敬、對己最屈辱的古禮。春秋戰國時代,以及叔孫通先生“制朝儀”時代,跪還是一項簡單動作,大家的屁股坐在小腿肚上,只要稍稍挺身,便算完成。3世紀之後,蠻族部落的“床”,引進中國,中國人雖不再席地而坐,可是“跪”卻不廢,遂變作一項難堪的負擔,成為中國文化中的一個瘤疣,這瘤疣一方面阻礙血液正常執行,一方面培養奴性成長,直到20世紀。

叔孫通搞的這一套,是儒家的拿手本領。“儒”的原始意義,就是“典禮專家”,所以勝任愉快。在君尊臣卑原則下,君王遂遠離人群,春秋戰國那種君臣促膝談心——像嬴稷跟范雎交頭接耳的美好時代,一去不返。皇帝和臣屬之間,隔著一條“禮教”鴻溝,這鴻溝隨著時代進展,而越來越深、越來越寬、越來越無法逾越。最初,特殊的幾個官員,還可以坐在皇帝身旁。但到了11世紀,司馬光先生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