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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部分

安德烈的高尚讓我氣也喘不過來。這高尚讓我窩囊。

他轉臉看看我,說:假如你做了任何需要我諒解的事,我想你已經得到了我的諒解。

我突然明白我窩囊在哪裡:一個人只小小行了回竊,得到的發落是:“無論你幹了什麼,你都被寬恕了。”這人必定辯解:“可我並沒有犯什麼了不得的罪過,我只是……”裁決者卻說:“不必解釋,我並不需要你的解釋;不管你犯了什麼了不得的罪過,我已經決定寬恕你了。”……於是這個小小行竊的人感到這寬恕太富裕了,太過剩了,太闊大無邊、無所不容,因而也就太不原則,太不分青紅皂白。這個小毛賊幾乎覺得委屈和憤憤不平;這樣的寬容簡直大得包羅永珍、藏汙納垢、不了了之;它的寬宏大量能容得下殺人放火的滔天罪孽,對一個有賊心沒賊膽的人活活是浪費!因而在他領受這份寬恕時,他心裡便嘀嘀咕咕,老大的不服氣;他無以受用這份恩德,卻得領情。而誰能領下這樣一份博大的情分呢?……

我能這樣稀裡糊塗領情嗎?在我被寬恕、被救贖的餘生中,這情分不是鋪天蓋地、天羅地網一樣嗎?……在安德烈離去後的兩天裡,我便是這樣滿心窩囊,又是滿心感恩。我有著一張狗似的尋尋覓覓的臉,走進“測謊實驗室”。我不記得我說了什麼,但我大致清楚我沒說幾句實話。理查·福茨和大臉蛋一塊兒為我送行,祝賀我們之間的合作終於結束。他們沒告訴我測謊的結果,我的多少謊言被識破。也許他們認為我也學過前蘇聯克格勃的“深呼吸反測謊技巧”。總之,他倆把我送進電梯,鬧喳喳的熱情包裹著我。讓我半點也別想看清我的測謊成績。大臉蛋說他買了去中國觀光的團體票,要我介紹幾家好吃便宜又衛生的館子。我滿口答應:“好啊好啊——我回去好好想想,再把那幾家館子的名宇和地址列下來,寄給你。”

“謝謝,謝謝!”

“哪裡,哪裡。”

便衣福茨是兩個便衣中較為沉靜的。見大臉蛋跟我處得如此難捨難分,他眼裡閃過藍色的輕蔑,意思是我跟大臉蛋戲都過了。

他等我們熱鬧完了,很帥地走上來。他今天穿了件種玉米老農的揹帶褲,卻顯得尤其相宜。

“代我恭賀安德烈·戴維斯。”

“好的。”

“你至少該問問恭賀他什麼。”

“隨便恭賀什麼。”我真正要恭賀的,是你們不再煩我了。把我擱進檔案夾,厚厚實實的真話與謊言,緊挨著賽珍珠、福克納、系主任和劉先生。

“他要出任副大使了。還有,你們的婚禮,我真願意參加。”

“我也願意邀請你。”你可別拿我的話當真。我現在已學會了美國式的熱絡:動作特大,有口無心。

“你真願意邀請我,我一定來。”

“阿書會在那兒。”你和她的“性邂逅”有沒有突破?顯然有所突破,因為阿書專門打電話給我,要我好好打聽一個聯邦調查局的便衣年薪到底有幾萬。

“我相信阿書會是個漂亮的伴娘。”便衣福茨說。我說:“阿書將會是更漂亮的新娘。”你要想真正鬧清阿書是怎麼回事,早著呢。你得先鬧清中國,歷史的現代的;你得鬧清一系列的政治運動——那可不是你們理解的政治卡通;你還得理解我們這一代,阿書、我、我們。我們生在理想最有生機的年代,卻在理想變成一種懷舊時完成了我們的成長。奧克塔威亞·帕茲說,墨西哥民族的謊言是門藝術。在我們這一族,謊言更像是玩笑;誰開不起這個玩笑,誰就不能進入我們的遊戲。能否進入阿書的豐富多彩的遊戲,能否在其中得當地娛樂,那全看你的了,便衣福茨。

兩個便衣把我一直送出大門。倆人的單薄襯衣在傑克遜大街的風裡直抖。傑克遜大街的風似乎總比芝加哥其它街道來得大。或許這又是我的謬誤印象。

便衣福茨等待大臉蛋跟我婆婆媽媽地道完別,才走上來。風吹動他火紅的頭髮,使他有了一股英雄氣概。他一隻手插在揹帶褲兜裡,另一隻手迎著我的手上來。戲沒有過,這是理查的優點。

“保重。”他說。

“你也保重。”

“希望很快能再見到你。”

“最好別‘很快’。”

他明白我指什麼,明目皓齒地亮出了他的招牌笑容。其實我也不知道我指的是什麼。在他不大不小的手攥住我的手時,我注意力開了小差。我在想他這隻手觸在阿書乳房上,一定蠻不錯。我也許還想到了我們的父母,阿書的、我的、我們的,把我們生到這個世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