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28部分

海復旦大學讀書的高材生,那就是舅舅。

還有,我知道舅舅總是有條不紊,他喜歡把信件都整整齊齊地收拾好。這讓我放心了。在外的人到處流浪,說不定某一天就出事了,就倒下來,然後再也起不來。這些年裡,我看到太多這樣的事。作為盲流,死掉就死掉了,沒有人大驚小怪的,公安會很快把你的屍體收拾走,免得影響社會大眾。雖然我知道如果我也突然死去,媽媽會傷心死的,可是媽媽的傷心永遠無法超出那個村子。如果有一天我沒有了,我的信就是我留下的一切。

給舅舅寫信,把我的所見所聞,所感所想告訴舅舅,這不失為一個好想法,也讓我無後顧之憂。今後也許我會把自己的信整理一下,從中找到生活、理想和思想,然後寫小說。我還是想當作家,像舅舅一樣,雖然舅舅始終不讓我看他寫的那本間諜小說《致命弱點》,但我認識的能夠把自己寫的東西印刷成鉛字的人就只有舅舅,我崇拜舅舅。

我不知道寫《盲流指南》算不算作家,但我很喜歡。看到自己編寫的小冊子受到和我一樣的流動民工的歡迎,我就高興得很,並暗暗鼓勵自己再接再厲。

每到一個地方,我都先從老鄉入手,經他們介紹再認識不同省份的人,然後我瞭解各個同鄉會的居住地和主要從事的職業,我把他們帶頭人的電話也收集起來。另外我還收集諸如便宜的住宿,臨時帳篷、郊區木板屋和垃圾場的位置。每個城市都有適合盲流從事的工作,而每個城市又存在著差異,這些資料對於新來乍到的盲流尤其重要。所謂“盲流”,就是“盲目流動的民工”的簡稱。如果可以提前拿到我編寫的《盲流指南》的話,他們就不是“盲流”了。我把儘量多的資料編寫進《盲流指南》裡。最早使用手抄本,但後來離開北京後,知道手抄本已經不能滿足需要。於是在同樣熱心的盲流朋友的介紹下,我到當地的盜版印刷廠去印刷一些粗糙的印刷本。

那可是我第一次看見自己編寫的東西被印刷成書,我太有滿足感了。

每個城市都有盲流,每個地方的盲流中都有和我一樣熱心編寫這些資訊的盲流。所以每到一個地方,找到這些人就非常重要。最早還有些困難,但是不久我就發現,我們盲流其實有自己的通訊網路。我說的是我們自己的“通訊網路”,不要誤會,並不是報紙雜誌,更不是收音機和電視。我們靠口頭相傳,往往一個訊息出來後,從西城到東城,從南城到北城,都用不上幾個小時,而且幾乎能透過每一個盲流的耳朵。我們的傳播網就是密密麻麻站在路邊的盲流。那比中央和省裡的電視臺更加及時,更加可靠。

《盲流指南》印刷冊數有限,但只要印刷出來一些,然後免費在盲流集中的地區散發,那麼小冊子中的重要資訊就會在短短時間裡傳遍全城,當然我是指全城的盲流,城市人對這樣的小冊子根本不屑一顧。《盲流指南》裡都是關於哪個地區要開發,哪個工廠要開工,哪個地區的下水道總是堵塞,哪個地區的富人最喜歡丟棄有價值的垃圾……廣大的民工越來越喜歡這本小冊子,我就在各地組織一些人固定更新。我在想,有朝一日,也許我可以把《盲流指南》辦成一本雜誌,一本盲流自己的雜誌,一本盲流信得過的免費派發的雜誌!看看現在市面上的書報雜誌,不是國家國際新聞,就是改革開放的大道理,或者是那些白領人熱衷的一夜情和網戀。沒有我們盲流關心的內容,更沒有關心我們盲流的內容。

當我發現越來越多的民工朋友信任《盲流指南》,並把盲流指南的內容推薦給其他的盲流時,我開始計劃擴大一些內容。找工作,找便宜住處自然重要,但流浪在外的人如何保護自己,如何認清這些城市也不可忽視,特別是對那些剛剛出來的盲流。可是從哪裡入手呢?起先,我教他們如何保護自己的身體,如何迴避與城市人和警察的衝突,也就是以前老盲流教導我們的那些。不過後來,我想老這樣也不是個事,全國各地每天都有無辜的盲流死於殘暴和霸道,城市停屍間裡也大多是無名的盲流。我想,這個世界上一定還有些道理我們沒有掌握,有些事實我們沒有能夠認清。但那是什麼呢?我看了那麼多書,又走了這麼多路,如果我認真想,一定可以想出來的。

不久,我想到了我從上海帶出的一本《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這本東西太好了,我讀過好幾遍,都翻破了,每一次看,都有新感覺和引起新的激動。同時我也認識到,為什麼無論是到北京還是上海,城市人都在談論討論這本書,就像媽媽以前珍惜《毛主席語錄》一樣。北京的城市人覺悟特別高,動不動就把憲法拿出來和政府官員講道理。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