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軍一樣,大概可以算成是一種職業,你可以去當幾天農民……可是我又一想,卻覺得不對勁,就拿父親來說,從1968年被開除回到農村,他後來一直在當農民幹農活,可是我怎麼也不認為父親是一名農民,這並不是因為他自己不承認自己是一名農民,而是我從他的行為和思想方式上,找不到那些我認為中國農民必須具備的特性。
這讓我突然想,也許農民不是一種職業,例如你看到街邊的盲流,他們大多是非常年輕,中學畢業就出來打工,而且其中絕大部分並沒有幹過農活,可是當你看到他們後,你都會毫不猶豫地說,他們是農民!
於是我又想,也許農民代表了一種思考方式和行為模式吧。也就是說,只要你像農民一樣想,像農民一樣動作,你就是農民。否則,哪怕你上過山,下過鄉,幹過農活等等,都不能稱自己為農民。
我的姐姐哥哥是農民,這點連父親也同意。他們早出晚歸,農忙的時候臉朝黃土背朝天,農閒的時候,上山砍柴,種果樹養木耳,他們不像父親一樣一心一意想著離開農村,他們雖然也知道城市好,但他們也知道自己屬於農村,他們安分守己,他們無慾無爭。
昌威也是沒有幹過農活的農民,這點誰都無法否認。後來就算他讀了那麼多書,我始終知道他是農民,最主要的是,他從來沒有想過要掩蓋自己是一名農民,一名農村來的盲流的事實。而我就不同了,我一直在掩蓋自己是農民或者從農村出來的事實,以致在城市裡我孤獨了這麼多年,我的孤獨大概來自於我的農民出身和自己不承認自己是農民的矛盾心理。
和昌威的接觸慢慢讓我有所覺悟,雖然對昌威信中的想法和提法感到突兀,因為他的那些提法和想法,拿給文明的城市人來看,簡直是大逆不道,但從自己內心深處,對了,如果心中有一扇門的話,從門那邊深深的地方傳過來的感覺,卻讓我站在昌威一邊。這些年,我關閉了自己內心深處的一扇門,我強迫自己像城市人一樣思考和看問題,可是我卻是來自九億農民的,我屬於那九億農民……就這樣,每天我都掙扎在人世間這種鮮明的對比,這種世界上最大的不公正,這種地球上最醜惡的貧富懸殊之中……
我能不孤獨嗎?!我能不變態,能夠不精神分裂?到今天,我還能夠不徹底垮下來已經是萬幸了。
昌威讓我認識到我原來是一名農民,而我曾經試圖用城市人的世界觀去教育引導昌威。我就是在自覺地學習中,把自己變為一名“城市人”的。我模仿他們的行為和思考方式,最後我順著他們的思路去思考,踩著他們的腳印去前進,我反感昌威的“不成熟想法”,我認為他“像個農民一樣看問題”……可是在內心深處,我深深同情昌威的想法,而且深有同感……
如果說和梁科長和王媛媛在一起,讓我感覺到孤獨的存在,那麼和昌威在一起,讓我漸漸發現我孤獨的原因,但當我和周伯伯在一起時,是我唯一不感覺到孤獨的時候。
周伯伯博大的胸懷彷彿超脫了俗世的一切劃分,讓我感覺到自在和自由。
因為孤獨我才開始寫小說,父親為了讓我永遠不要回到農村,而把我“推上了國際舞臺”,可是……從那天以後,我的心中始終被兩種水火不相容的東西衝擊——農民和國際關係——這兩種東西在我心中都有一定位置,而且互不相讓,互相排斥鬥爭,讓我時時感覺到殘酷的痛苦和孤獨。當我徜徉在義大利水城威尼斯,當我在性愛與大麻之都的阿姆斯特丹想放開玩樂的時候,腦海中總是湧現出日益荒涼的家鄉的小村莊,這讓我幾乎總是心裡堵著什麼,無法真正快樂。可是我知道,父親曾經想斬斷我的根,因為他明白,在你無能為力的時候,連著那根莖,只有無奈和痛苦,然而卻很不成功。父親在農村一輩子,仍然不是農民的同時,一天農活沒有幹過的我,卻有很大一部分是農民。一位像我這種穿上西裝打扮得像個‘人’一樣的外事工作者,如果腦袋卻大部分屬於農民,那種格格不入和孤獨是可想而知的。於是,我辭去了公職,一個人如盲流一樣南下廣州……
在我萬般無奈的時候,我發現小說卻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可以把盲流和國際關係聯絡起來的東西,於是我開始寫小說!而且準備以三個月一本的速度,寫到自己疲倦,寫到自己瘋狂,寫到自己腦袋變成空白一片……第十五章:播種機、宣傳隊和宣言書
我喜歡給舅舅寫信,舅舅看過很多書,他充滿智慧。我想舅舅不但理解我的想法,還理解那些我理解不了的想法。媽媽說,我們上下灣十里八村範圍內,改革開放後只出了一個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