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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哥哥嫂嫂們都鬨笑起來,母親則默不作聲地看著我,眼中滿是慈祥與驕傲。

望著眼前的一切,我鼻子一陣發酸,用盡了所有意志控制住了溼潤的眼眶與乾澀的喉嚨。我知道,眼前的這一切,也許再也看不到了。我想要將這一切收入眼簾,刻入心底,隨我一起,直到來生。

意識到大家的眼神開始有些疑惑之後,我露出了儘可能自然的一絲微笑,豎了豎大衣領子,說:“爸媽,我出去一下,莫等我。”

父母一定會等我回來。

但是,我回不來了。轉身推開大門,呼嘯的寒風帶著清冷乾燥的味道撲面而至,我走出了家門。

我的錯,我來扛

九鎮的人們睡得早,九鎮的冬天也黑得早。街道上除了偶爾兩個腳步匆匆的歸人之外,只剩下呼呼鑽入脖領的寒風,就連兩旁人家視窗那橘黃昏暗的燈光也居然顯得有些遙遠淒涼。落入眼簾的一切與白天繁華喧鬧的市井氣象比起來,靜謐空洞得如同陌生鬼蜮。

我緊了緊大衣,走向了彤陽方向。我並沒有馬上就去闖波兒的家。在路過九鎮大橋的時候,我停了下來。

沒有人不怕死。古代那些殺人越貨的江洋大盜在被斬首之前,都難免要用草繩繫好兩隻褲管下端,省得屎尿濺出,弄得邋遢不堪。

此時的我雖然懷著滿腔豪氣,抱著用死來挽回尊嚴的決心,但事到臨頭,在這座曾經流過血的橋上,年輕的我又怎會毫無所動?又怎不思緒萬千?在茫茫黑夜中,我一個人靠著欄杆,望著橋下東去的大河,一動不動,很久很久。

我的眼前是流水,眼中出現的卻是母親方才慈愛的眼神。這個世界上,還有太多的事情沒有做,太多的美好沒有擁有,太多的情誼沒有還。可惜,沒有機會了,此次一去,無論是死是活,一切都將會被徹底改變,姚義傑永遠不會再是而今的這個姚義傑。

更諷刺的是,如果不去,姚義傑就會變成一個連自己都不想看見的姚義傑。

“兄弟,跑!”

“姚義傑,你不是一個拿刀的人!”

夏冬與何勇的兩句話交替不斷,迴響在耳邊,如同兩顆催魂的鈴鐺響個不停,催我上路。

雖然此時的九鎮早就隱入了一片無際的黑暗之中,我猶自無比眷戀地回頭看向身後它的方向,辨認著家所處的大概位置。我默默地吸掉最後一口煙,中指一彈,菸頭在夜空中畫出了一條簡單卻美麗異常的弧線,落入了橋下滾滾而去的流水之中……

“呵!”

我想要為自己再壯最後一次膽氣,也想要吐出腦海中所有的繁雜,我雙臂一揮,吐出了一聲粗重低沉的悶喝。所有的膽怯、鬱結、思念、眷顧、不捨也隨著這聲低喝湧出體外,消失在濃如墨汁的黑夜裡面。

我知道,再不走,我就再也走不了。於是,不待新的情緒升起,我飛快轉身,走向了橋的另一頭——同樣隱身在如墨濃夜裡的彤陽鎮。

闖波兒的家很好找。80年代,中國中南部地區鄉鎮的普通百姓通常都還住在一座座青瓦紅磚的平房之中,二層小樓並不多見。但黑道大哥闖波兒的家是一棟小樓房,就在下橋不久之後左拐的一條岔道上。

“篤篤篤!”

我敲響了那兩扇被漆成豬肝色,帶有簡單花紋的木門。

“哪個?”

屋內,一個蒼老婦人的聲音響起,平淡如水、波瀾不驚。

“麻煩問一下,衛波哥在屋裡沒有啊?”

“吱呀”一聲,木門打了開來,一位穿著樸素,不斷用腰邊圍裙擦拭雙手水漬的老婦人站在了我的面前。

透過門縫望去,大大的堂屋內,一根細細的電線從屋頂正中央垂下來,尾端連線著一盞放射淡黃光暈的小燈;燈下是一個用來剁制碎辣椒的木製小盆,盆裡斜斜插著一把鐵鏟;鐵鏟旁放著一個小板凳;板凳不遠處有一臺家用縫紉機,縫紉機旁邊有一張老舊的木書桌,桌子正中間靠牆擺放著一臺雙喇叭的燕舞收錄機,收錄機頂端搭了半塊紅布,前面還零零散散、雜七雜八地擺放著幾盤有包裝盒或者沒有包裝盒的磁帶。

整個堂屋,除了最左邊空曠處停放著一輛前後輪胎上都是泥巴,卻依然足以讓我豔羨不已的重慶嘉陵“黑70”摩托之外,可以說是家徒四壁,一無所有,與洋氣體面的兩層小樓外表形成了鮮明反差。這也恰恰就是闖波兒這樣的流子們的普遍心態:要面子,錢要用在別人能看見的地方。

對著那輛自己垂涎已久,卻有可能再也得不到的夢想之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