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氣,“只是你太狠心,見她不可用,你就和林東木一樣棄她不顧。”程西樾沒有開口,只看著表情古怪的唐宇傑。“唐賦,你錯怪你父親。”柳尚書道。“我沒有錯怪,是老爹送蕤去青葉。”唐賦有些激動。父親在他心目中是個善良的人,蕤在青葉遇見林東木是一劫,父親至少應該收留蕤被皇甫家拒絕的小孩。名叫“西樾”的小孩原本可以姓唐,有一個至少穩定的家,而不是跟隨一位脾氣壞的塾師四處遊蕩,養成同樣怪癖的脾性。“送蕤去青葉的另有其人。”柳尚書也有些激動,“不過往事已矣,追尋只會徒惹傷痛,大家到此為止吧。”表情古怪的唐宇傑回視程西樾,也一直沒有開口。他的目光起先看著孤僻少年,接著看到一個襁褓中的嬰兒,看到兩個書生的背影。
他看到在皇宮裡彈琴的年輕的自己,看到聽琴妃嬪中,最美麗的一張婦人的臉。
他看到此生最敬佩的樂師——那孤傲到極端的程習。他的目光越看越遙遠,遙遠得難以收回。聽李師傅滿口稱讚坊裡的話本小先生善琴,唐坊主也曾找機會聽過一次。用極端的華美傾訴極端的寂寞,程西樾弦上的那一種旋律,他依稀覺得自己曾經聽過。可他回憶不起來是什麼時候聽的,聽【炫 書 網】自誰。自從手指殘疾,他沒有再理過弦管。對不能更改的痛苦經歷,他選擇了忘卻。
可是現在忘卻的記憶回來了。曾被忘卻的記憶在他腦海裡翻湧,如決堤潮水。
終於還是將遙遠的目光收回,他看著面前那雙猜疑的眼睛。“唐坊主,最好什麼都不要說。”柳尚書在一旁提醒。“老爹,你至少該知道程西樾母親的下落,這是你欠程西樾的。”兒子生著氣。
三籟樂坊的坊主唐宇傑是一個經過風浪的人。被誤會譴責,冒危險困苦,他曾經怕過。可對自己認定該做的事情,他從沒有推脫、退卻過。“西樾,想知道什麼?我不會拒絕告訴你。”他終於對那雙猜疑的眼睛說。
想知道什麼?她想知道父親為什麼死得不明白。想知道父親的亡故日期在她出生之前,為什麼母親還寫信給父親,託父親顧念她。
想知道她在刑部舊檔裡查出的疑惑,和查不出的真相。“我要知道所有的,請坊主從最初說起。”她剋制了激烈的心緒,緩緩穿過格子門進了小廳,從唐坊主和柳尚書身邊走過。她坐在教習房的一角,輕輕接道:“告訴我,我母親現在哪裡。”西樾,你母親已經故去七年了。唐坊主說。不過,他終究還是從最初說起。
最初唐坊主是個出身樂師世家的年輕人,沒有殘疾的健康手指靈活有力,最擅長演奏坊間味道的歡快曲子。憑著家傳絕技和自己的勤奮,他自信有一天能成為汴梁坊間最好的樂師。
三十歲那年遇見一個人,讓他改變了人生的軌跡。那人不是來自音律世家,只是個落魄的中年書生。大雪天裡,那人飲酒成醉,獨自站在冷落無人的城頭。他揹著乾冷的北風,面南吹著一管紫簫。用極端的華美傾訴極端的寂寞,那一種旋律冰寒徹骨,奇怪的是又豔魅橫生。
唐宇傑後來知道,那天程習是想家了。他思慕著故鄉春天晚上的溫暖氤氳,絕望他不能讓自己歸去。從他身上唐宇傑知道:絕頂的音律不是出於技巧和勤奮,是出於絕頂的痴性。
唐宇傑被皇室召為御用樂師,是兒子唐賦四歲那年的事情。那天家裡、坊中熱鬧風光,親友祝賀絡繹不絕,可唐宇傑最看重的,是坊間一個樂師的欣喜。“程先生,我現在有機會出入宮廷了,把你的心願說來我聽。”程習來往三籟樂坊已有三年,是程習懇求樂師世家出身的唐宇傑參加御用樂師選拔,而不要只滿足於做一個坊間樂師。是程習幫助唐宇傑提高技藝,透過測試。在程習難得一見的欣喜裡,依舊有揮不去的淒涼。他摩挲那管從未離身的紫簫,眼裡含的笑模糊難辨。那笑隔著積澱太久的歲月。“想託坊主問一個人平安。不過這問候隔了太久,或許她已經不記得我了。”
宮裡的寧貴妃從蘇州來汴梁前,和他是隔巷的鄰居。二十多年未通音訊,若提起“程習”二字寧貴妃沒有反應,那唐宇傑就什麼都不用多說了。唐宇傑沒有來得及提到“程習”二字,才說一句:娘娘,可記得有一位吹簫的故人?寧貴妃就屏退了宮女。寧貴妃記得程習,記得在蘇州小秦巷,春天的晚上聽他吹簫。還記得她來汴梁做宮女那年,他一路跟著她所屬的那個佇列。宮牆隔斷後,以為牆外的他回蘇州去了。她在牆內僥倖得蒙皇恩,有了封號和兒女。一天孩子們在皇上的書案邊承歡膝下,她偶然看到一份胡文翻譯錄取名單,名單上面分明列著“蘇州程習”幾個字。原來他還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