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鷗謝了他,跟了一句〃不急〃。他們這行裡哪有不急的?盡是急得失眠、脫髮、胃潰瘍的。段總不愧是段總,資訊在他這裡點滴都不會浪費,他把在健身房聽到的和阿專咕噥的那一句通報馬上連起來了。
〃你不急我急。〃他微笑著說,〃你一個女人,不容易。〃
〃謝謝段總。〃
曉鷗眼圈都潮了。老劉帶來個如此善解人意、通情達理的段總,以後要待老劉好一點。她向老劉投了一瞥複雜的目光,老劉的回答是呼的一聲鼻鼾。
段總喝了最後一口咖啡,用餐巾擦了擦嘴。就像頭一回那樣突兀地問她,一個人是怎麼過的這些年。就這麼帶著兒子過唄,她用小銀叉剝下化得稀爛的冰淇淋上的奶油,沒有比溫熱的冰淇淋更倒胃口的東西了。
〃一個人帶著孩子怎麼做你這一行啊?〃
〃做也就做了。〃
段總似乎要搞憶苦思甜,慢慢地談到自己求學和奮發。他上大學二年級的那年夏天,在學校外面的小館子撿過垃圾筐裡的圓白菜梗子,回到宿舍用鹽醃過就著白飯吃。大四那年他父母從山東來看他,給他扛來夠吃一學期的煎餅,煎餅在五月初發了黴,他牽起晾衣繩,把所有煎餅搭上去曬太陽。大四的他已經敢把自己貧窮的家境晾出來曬太陽了。所以他從不跟別的企業家比成就,比財富;他只跟自己比。對比自己曬煎餅的時代(那天煎餅讓太陽曬脆了,一揭就碎成渣掉在地上拾不起來令他心疼),他非常知足。知足是福啊。
段總想用自己的小秘密跟曉鷗交換。他似乎覺得曉鷗是團謎。一個楚楚可人的女子,幹上這麼血淋淋的一行,必定有大秘密。媽閣有幾個女人敢從賭廳拿出上千萬的籌碼借給一個個在賭檯上搏殺的男人呢?段總遊歷過不少賭場,而經歷女疊碼仔是頭一回。
〃你什麼時候離的婚?〃他問。
〃我兒子兩歲多的時候。〃其實她壓根沒有結婚。那個男人另有一個家。她跟男人的老婆平行存在了四年,就像一條繁華大街和街面下的下水道。只要下水道不氾濫,往街面上漲它汙黑的大潮,繁華大街一般意識不到下水道的存在,並且是極有功用極其活躍地存在著,因此也就默許它的存在。曉鷗的泛濫是發現懷孕之後。她興風作浪差點把大街給淹了。她並不是受夠了默默地在黑暗中流逝的滋味,她是受夠了他的賭博。她懷著三個月的身孕,只要看他坐在賭檯邊搓捻紙牌,她就止不住地吐。她吐得臟腑流血,順著毫無內容的胃衝出口腔。她在拉斯維加斯MGM的賭廳洗手間裡對著馬桶咆哮,看見一股股淺紅色的液體湧出,她決定拿出行動來。她用那時還非常昂貴的手機給北京打了個電話。接電話的是她男人的老婆。她說了自己的名字,只告訴那位老婆一件事:你丈夫每次來美國不是開會而是賭錢。那位老婆只回答了她一個詞:臭婊子!等她回到賭桌邊,見她把自己的初戀供奉給予的男人正對著手機狂喊,說他在開會,一會打回去。然後就關了手機。她又是一陣劇烈的噁心。她覺得自己作為下水道比那位作為繁華大街的老婆還要幸運一點,下水道往往比明面上的世界早一點明白災難的臨近,它根據人們扔進下水道的垃圾、死貓死狗死耗子判斷上面的世界給禍害成什麼樣了,給毀掉多少了。它還能根據順流而來的斷枝殘葉流沙汙泥預知山洪快來了,暴雨臨近了。那位老婆住著華廈,但她絲毫不知道華廈已經被挖空了牆腳,隨時會傾塌。你告訴她挖牆腳的內賊是誰,她回你一句〃臭婊子〃!
段總聽著曉鷗敘述她美好而短暫的婚姻。這一番謊言對誰都無害,不妨就掛在嘴頭上,如同一份列印出千萬份的履歷,誰要誰拿一份。
〃哦,聽起來你前夫也做得挺成功的。〃
〃啊。〃
〃他叫什麼名字?北京那一批九十年代創業的人我大致都聽說過。〃
〃跟您比他那也叫創業?業沒創多大毛病養大了。〃
〃誰沒點毛病?我毛病多了,跟我待久你就看出來了!〃
但願你能在賭桌邊待久。〃也可能我自己毛病太大吧。〃曉鷗想早點結束這個話題,〃我們合不來,就散了。〃
〃唉,你不容易。〃
他哀憐地看著她。你不要哀憐我,償還我錢就行。你跟我拖三,我也不是故意要贏你的。你已經叮囑北京匯錢了,好,咱們下面三天看你兌現諾言。
段凱文要來賬單,仔細閱讀。據說真正的富翁都會認真審讀餐館賬單的。一瓶礦泉水的錢都不可以錯。他們對賬目的認真態度讓他們發財;他們要讓所有人對賬目都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