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書拽住杜滸的袖子,一下下搖著,輕輕說:“師父,好師父,現在講行不行?我要聽。”
軟軟糯糯的童聲,還帶著點睏倦的鼻音。過去奉書對父親這般撒嬌,纏著他講故事時,父親從來都招架不住,只得順著她。
可是杜滸卻不買賬,只是說:“太晚了,休息。”然後翻了個身,給她一個大後背,自顧自地睡了。
她不甘心,捅了他兩下,沒有迴音,也只好賭氣翻過身去,也給他一個小後背,呼呼大睡。
第59章 行行重行行,天地何不寬
第二天,他們便進入了南安軍境內。大家為避免人多招搖,也不敢聚在一起行動。胡奎、麻鬥元和杜滸、奉書走在一起。偶爾,他們會指著田裡勞作的某個人說,這個是勤王軍裡的小校,那個是督府軍裡的步卒,那一個靠在樹蔭裡休息的,是給丞相養過馬的馬伕,如此種種。
奉書簡直難以置信。這些人穿著莊稼漢的破衣服,手中是鋤頭、扁擔,一點也看不出軍人的樣子。隨即她心裡又是一陣惆悵。父親帶領過的,就是這樣一支百姓組成的軍隊。而他的對手所率的每一個精兵,連人帶馬,血管裡都流著戰鬥的血液。
杜滸嘆了口氣,問:“這些鄉親,有多少是能幫忙的?”
胡奎道:“有一半人答應做眼線,有什麼情況,立刻通報。但再多的忙,也幫不上了。”
杜滸道:“若真的要動手,大夥手裡只有些農具,連個像樣的菜刀都難搞到,你想過沒有?”
麻鬥元說:“沒有武器不要緊,我們十個打一個……”
杜滸搖搖頭,似乎不太以為然,但也不再說什麼。
兩三天後,一行人便隱秘行到了南安軍城外,等在那裡的義士不下數十人,還有些人陸陸續續接到訊息,從四面八方趕來。他們都是莊稼漢打扮,有幾個人帶來了家中藏著的菜刀和榔頭,引起一陣驚歎。
杜滸一直在算日子。他說,不出意外的話,丞相一行人應該已經在翻越梅嶺,二十日左右就會進入江西。贛、粵交界處的蒙古官兵明顯地緊張起來,增加了每日巡邏的次數。但起事的都是當地百姓,熟門熟路,也不難逃出官兵的視野。杜滸還曾派人潛進南安軍城裡打探訊息,觀察驛站裡是否做出了接待的準備。但那人回報說,訊息封鎖得很嚴,什麼都打探不到。
於是他們只能派人在各個可能經過的路上等待。奉書的任務,便是每日爬到城外土坡上最高的那棵樹上,監視著四面八方的每一絲風吹草動。那棵樹足有七八丈高,但她還是毫不猶豫地爬了上去。她赤腳踩在樹皮上,腳趾抓握著粗糙的樹枝,抬起手臂保持著平衡,不時還需要跳躍著,伸手抓住上面的枝條。她不敢向下看,聽著身邊此起彼伏的鳥鳴,想象著自己是一隻尋常的小鳥。
她鑽出了成堆的樹葉。細雨落在她的頭髮上。周圍霧茫茫的,她覺得自己好像漂浮在雲彩裡。身下的樹枝隨風晃動,似乎都已到了承擔她體重的極限。她覺得,倘若刮來一陣大風,自己多半是會被直接吹下去的。
她靜心攝神,調勻了呼吸,鼓起勇氣向下看去。山坡上的幾個人影已經變成了蟲蟻一般的小黑點,有時候幾個人湊在一起,有時候又連忙散開,跑到她看不見的地方去。她幾乎和城牆一樣高,她能看到元軍裝束的兵卒在城牆上往來巡視,手中握著長‘槍,背上揹著弓箭。她試著用他們的視野看自己。在他們眼裡,自己也不過是樹梢上一個比較大的鳥兒罷了。
仔細分辨片刻,甚至還能看到城內的動靜。隔著細雨的簾子,她能看到街上有人在賣傘,因為不時有花花綠綠的傘面在他身邊撐起來,隨即朝各個方向離開。還有人在賣熟食,青色的煙似乎還帶著香氣,直飄到整個城市上空。
城外是一條闊河。杜滸告訴她,這是章水,是贛水的支流。其時正值初夏,水漲流急,她能看到白色的浪花在水面上翻騰,卷出各種各樣的形狀。也許是害怕水流太過湍急,水中的行船不多,幾天裡,她只看到兩三艘漁船在河邊徘徊。其中一艘試圖駛到激流裡去網魚,可惜不一會兒就翻了。那漁人立刻冒出頭來,推著船,游回了岸邊,咳了兩咳,朝地上啐了一口。
還有幾艘大型的商船,張開了帆,駛得倒比漁船穩。她看那幾艘商船吃水挺深,撇撇嘴,心想:“船裡多半是些貴重貨物,也不知是韃子從哪裡掠來的。尋常老百姓,現在誰還有這麼多本錢去北方做生意?”
越過章水,極目南望時,便能看到重重疊疊的山嶺,鬱鬱蔥蔥的如波浪般起伏。那便是梅嶺了,梅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