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他居然一直假裝不知道……”
她撅起小嘴,還待撒兩句嬌,忽然聽到門外幾個男人的聲音七嘴八舌地道:“大人,該動身了!”
文天祥神色一凜,拍拍她的小腦袋,又對兩個哥哥說道:“好好讀書,回來我檢查。”隨後,轉身便走。
她這才全都明白了,失聲叫道:“你,你要去哪兒?”
母親摟住她,溫聲說道:“爹爹要出去打仗,得有好一陣子。”
“打仗?”在她的印象裡,父親會寫詩,會作文,會下棋,可從來沒打過仗。他的胸中也許裝著千千萬萬場勝仗,可他卻連一隻雞也沒殺過啊。
“那,爹爹什麼時候回來?”
文天祥朗聲道:“多則半年,少則三月,等我的好訊息吧!”他的聲音很大,好像是在給誰打氣一樣。
奉書鼻子一酸,一下子眼眶便溼了,心中告誡自己,不能小孩子氣,不能哭。
她跑回屋子裡。從床上抓起來一個小墜子,飛奔出去,叫道:“爹爹帶上這個!”
她這些日子開始學習女工,墜子編得歪歪扭扭的,底下還漏著沒纏好的穗兒,實在算不上精緻。但總要給他留個念想,讓他記得早點回家,對不對?況且,在小孩子眼裡,這些不起眼的小物件,通常帶著些護佑平安的魔力。
文天祥珍而重之地接了過去,把墜子掛在了匕首柄上,然後頭也不回地出了門。他的背影,衣冠嚴整,只有那串歪七扭八的墜子在他腰間晃來晃去,好像一個淘氣的小姑娘。
第3章 單騎見回紇,汾陽豈易言
父親走了。奉書小小的心裡,滿滿的都是他帶兵打仗的英姿。當然她沒見過真的戰場,窮盡一切想象,也不過是從她看過的雜劇戲曲中發揮。
而臨安方面的真實情況,則是她想也想不到的。事實上,心胸狹隘的權臣對勤王軍隊心存忌憚,不願委以重任。文天祥的苦心勸諫被朝廷置之不理。等到他們好容易接到了作戰指令,已經喪失了寶貴的時機。嘉定失守,嶽州失守,江陵失守,建康失守,五木失守,常州失守,獨松關失守,平江陷落。蒙古統帥伯顏忿怒於常州軍民的死守,下令屠城。全城共有七人倖存。
屍體堵塞了長江的水道,把恐怖從上游帶到下游。
到了十二月間,卻有了好幾日的寧靜。一個從臨安逃出來的富戶經過家鄉,對他們說,臨安已幾乎成了一座死城。坊間傳聞,有一日太后在慈元殿上朝時,來朝的文官只有六個人。連左丞相留夢炎也偷偷逃跑了,把官服和相印丟在了自家的茅坑。臨安城裡的百姓全都在唾罵這個臨陣脫逃的大官,把他稱作“茅坑宰相”,上茅廁時,總是要朝坑裡唾吐一口,算是唾在留夢炎身上。
那天半夜,冷清已久的家裡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他幾乎是撞進了門來,大聲叫道:“阿嫂!”
那是二叔文璧。他一直在別處做官的。他怎麼也來了?
在幾個婢子的驚叫聲中,母親的腳步匆匆響起。奉書一下子被驚醒了,急忙穿鞋,也跑了出去,躲在房門後面。
她聽到母親一連串地問:“你怎麼來了?相公在何處?臨安怎麼樣了?”
文璧喘勻了氣,卻什麼也說不出來了,半天,才以一種奇怪的語氣說道:“阿嫂慎言,臨安……眼下已經不叫臨安啦。得叫……”他咬著牙,慢慢說:“兩浙大都督府。”
奉書還沒弄懂這句話的意思,就聽到母親似乎是跌坐在了椅子上,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幾個丫環忙不迭地扶她,有人把兩個哥哥也叫了過來。
文璧又靜了好一陣,才慢慢說:“韃子進京了,官家降了。仗打完了。國家,亡了!”
德祐二年正月十八日,伯顏大軍距臨安只有三十里時,宋廷終於徹底絕望,派監察御史楊應奎獻上傳國玉璽和降表,奉表稱臣,歲納銀絹,以求“苟存社稷”。過不多久,小皇帝趙顯、太后全氏、以及後宮百餘人,便走上了一百五十年前徽、欽兩帝的北狩之路。
靖康恥,不得雪,今又來。
伯顏不識地理,將重兵屯在錢塘江畔的沙灘上。臨安的百姓祈禱潮水襲來,將入侵者捲入大海,可也許是天意亡宋,一向守信的錢塘江大潮,一連三日都失約了。
而蒙古人不費一兵一卒便進了臨安,像在任何一個被他們攻佔的城市一樣,為所欲為。一箱箱的袞冕、圭璧、儀仗、器物被從皇宮裡運了出來。蒙古人把他們認得的財寶、珍玩通通運往大都,而他們不認得的字紙、典籍、丹青、琴瑟,則在宮牆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