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間小牢房,不瞞大家說,若不是文山公坐在裡面,下官是一刻也呆不住的。那一小片方寸之地,處處陽光暴曬,遍地穢臭,每走一步,都能踩到腐爛的死老鼠,更別說旁邊垃圾房裡的泔水味、黴味,周圍犯人身上的汗味、狐臭味,真可謂是諸氣萃然。別說文山公,王某在裡面待了小半個時辰,也快哭啦。我當時還心中竊喜,以為文山公熬不住這等苦楚,因此流淚,便上前好言勸慰,只道能勸得他動,為皇上立個大功。”
謝昌元跟著嘆了口氣,沒說話。
王積翁道:“可是我再上前一看,才知道文山公到底是為什麼傷心。他手裡攥著一封信,信上的字跡扭扭捏捏的,文辭也不怎麼樣,似乎寫信的是個小姑娘。我湊過去一讀,原來那寫信的,竟然是文山公的寶貝女兒。我一直以為文山公的家人已經全都死於戰亂了呢。”
謝昌元“啊”了一聲,道:“文山公在獄中,居然還能收到家信?”
王積翁嘆了口氣,道:“這信當然不是隨隨便便寄來的。文小姐在信中說,她如今淪為人奴,所受待遇非人,被諸般人嚴加相逼,眼見清白不保,祈望爹爹救命。”
奉書在櫥櫃裡無聲地驚呼:“二姐!”
柳亭說過,樞密院的人命令她給父親寫信。若是不寫,就會把她送到蒙古人房裡任人糟蹋。
可是柳亭卻始終沒等到回信。奉書想起二姐那個無動於衷的眼神,想起她淡淡地說:“爹爹?爹爹什麼時候管過我?”
其餘諸人也立刻明白了,唏噓了好一陣子。曹大人嘆道:“張大人這件事,也做得絕了些。畢竟是嬌生慣養的相府小姐……”
王積翁道:“文山公捏著那信,已經不知呆了多久啦,跳蚤爬在他身上,他也不知去趕,還是我給他捉掉的。我安慰他說,畢竟小姐如今是生非死,勉強也算個好訊息。他卻只是流淚,痴了一般,反反覆覆地只是說,爹爹不好,爹爹對不起……”
奉書心如刀絞,淚水撲撲地流下來。
謝昌元嗟嘆許久,道:“人誰無骨肉?下官也有女兒,要是她們……唉,唉!文山公也不是神仙,自然割捨不下。”
王積翁又道:“我像哄小孩兒似的,哄了他好久,他才慢慢好了。我試探著跟他說,要不就退一退,向皇上跪一跪,別再管那些虛名,骨肉團聚才是最要緊的。”
謝、曹、馬三人齊道:“他怎麼說?”
作者有話要說: 當初柳亭沒等到父親的回信,覺得父親不管自己了。現在,看看真相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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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被明天的章節字數嚇到。明天雙更,因為我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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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氣歌》寫於1282年夏,也就是幾個月以前。正氣歌序言裡詳細記述了文天祥當時的生活環境,比文中作者的渣描寫要生動多了。現抄錄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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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囚北庭,坐一土室,室廣八尺,深可四尋,單扉低小,白間短窄,汙下而幽暗。當此夏日,諸氣萃然:雨潦四集,浮動床幾,時則為水氣;塗泥半朝,蒸漚歷瀾,時則為土氣;乍晴暴熱,風道四塞,時則為日氣;簷陰薪爨,助長炎虐,時則為火氣;倉腐寄頓,陳陳逼人,時則為米氣;駢肩雜沓,腥臊汗垢,時則為人氣;或圊溷、或毀屍、或腐鼠,惡氣雜出,時則為穢氣。疊是數氣,當之者鮮不為厲。而予以孱弱,俯仰其間,於茲二年矣,幸而無恙,是殆有養致然爾。然亦安知所養何哉?孟子曰:“吾善養吾浩然之。”彼氣有七,吾氣有一,以一敵七,吾何患焉!況浩然者,乃天地之正氣也,作正氣歌一首。
第155章 0142
·龍首黃扉真一夢,夢迴何面見江東·
王積翁道:“文山公冷靜下來,問我這是不是張弘範張大人設的計。張大人此前一直在與樞密院通氣,尋訪文山公的妻兒,我自然不必向他說謊。文山公擦乾了淚,向獄卒討了紙筆,說要給寫封信,託我帶給張大人。”
只聽得嘩嘩紙張聲響。謝昌元顫聲道:“就是……就是大人手中這封信?”
王積翁道:“我看文山公筆走如飛,頃刻間就寫了滿滿三頁紙,然後又要了幾張紙,略一沉吟,又寫下幾首詩。他一邊寫,我一邊在旁邊歎為觀止。到底是狀元郎的手筆,那篇文字字飽含血淚,卻又不卑不亢,既是請求,又有點威脅的意思。那幾首詩更是看得下官潸然淚下。他這是以筆為刀,張大人也是文人,要是看了這信,絕不會無動於衷。唉,下官口拙,還是不說了,大家親眼看看便是。”
曹大人一面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