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管自己?師父來大都的初衷,便是救人。要是父親死了,他大概也會心灰意冷地回家鄉去吧。他的家鄉,不在江西……
奉書把臉埋在手裡,朝幾近凍僵的手上呵著氣。淚水還沒流出眼眶,便被刺骨的北風吹掉了。她的腹中飢餓起來。那天帶上來的食物已經吃完了。
漆黑的天空漸漸變成了靛藍,隨即變成了蟹殼青色,一縷橙黃色的陽光從雲彩縫裡透出來,把她的半邊臉蛋照得暖融融的。
明明是尋常的一天,但她心中忽然起了些異樣的感覺,對自己說:“我不能在這裡等一輩子。我得自己照顧自己,不能老是賴著師父,不能沒了他就變成瞎子。等到今晚,若是師父還不來,我就得下去,去別處想辦法。”
這麼想著,心中慢慢湧起一陣自豪的感覺。
她看到一列列兵士在遠處的城牆上走動,進行例行的清晨換崗。斜街的商鋪正在開張,幾隊騎兵在街上巡邏。坊門巷口處也守著不少軍士。
奉書微覺奇怪:“怎的今天街上這麼多兵?難道是戒嚴?皇帝出行嗎?”
不僅城裡戒備森嚴,城牆上也頗有異動。她看到南城牆附近不知是官兵還是民工,正搭著梯子,將城牆上的葦子一片片卸下來,拋到下面的板車裡。她心中覺得奇怪。大都的夯土城牆全憑這些“蓑衣”葦子遮擋雨雪。若是撤了,再下雪時,城牆可要被泡壞了。
街上的行人也和往日不一樣了。由於戒嚴,大部分街道並不像平日那樣雜亂無章,可是兵馬司東麓的崇真街上,卻聚了異常多的人,從鐘樓頂上看過去,就像一排忙碌的螞蟻。
她聽到了隱約的幾聲鑼響,從東面不遠處傳來。她看到一列車仗從兵馬司衙門口開了出來。那車仗前面是高頭大馬的華服官員,後面跟著鑼鼓手,兩側全是精兵護衛,刀光鋥然。而被那高官和精兵簇擁在中間的,是一輛小小的木質囚車。
囚車一路向南,經行之處,觀者如堵。
奉書呆待著目送那囚車南行,突然心念電閃,失聲叫道:“爹爹!”
第164章 0142
·人世誰不死,公死千萬年·
奉書全身發軟,慢慢滑坐在了瓦片上。也許是父女間的心意相通,她只將那囚車瞥了一眼,就知道那裡面是誰。
除了父親,沒有一個兵馬司的囚犯值得動用如此的車仗,值得讓整個城市戒嚴。
奉書只想化作鳥兒,直接翱翔到那車仗跟前。她按住不斷起伏的胸脯,緊了緊腰帶,挽上袖口,便要攀下去。
可她隨即就意識到,自己現在居高臨下,才能看到囚車的去向。倘若站在了平地上,恐怕就找不到父親了。她剛邁出兩步,又猶豫著停了下來。
車仗忽然向西拐了個彎,從鐘樓前面徑直過去,穿過海子橋,接著轉進了順承門大街,迤邐而行。
奉書全身直抖,發出無聲的驚叫。她知道那條大街的盡頭,就是城南的順承門。順承門外,就是貧民聚居的柴市口,是……是砍頭的地方。
忽必烈終於失去了耐心。
奉書手足冰冷,飛快地爬下屋簷。她知道眼下乃是青天白日,方圓數里的行人官兵,只要一抬頭,就能看見自己。可她什麼都不管了,雙手摳著磚縫,幾乎是出溜著攀了下去。
離地尚有數丈時,便有人發現了她,大聲叫喊起來。她聽到了馬蹄聲、弓弦聲。有人在大聲命令她,讓她下到指定的地點,接受審訊。她飛快地橫向攀爬,躲開大隊的官兵。下一刻,就有一枝箭擊中了她手邊的第三塊磚,彈了出去。
奉書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在牆壁上左躲右閃,爬得更快了。離地兩丈的時候,她放鬆全身,輕輕一躍,在左近官兵的驚叫聲中,地上打了個滾,毫髮未損,撒腿就跑。
至少五匹馬追在她身後。奉書在衚衕裡穿行,隨意闖入了一戶民宅,又從後門穿出去,如是幾次,便甩掉了騎馬的追兵。但是還有其他的官兵在對她圍追堵截。鐘樓上居然悄無聲息地爬上了人,百分之百是大都路總管府的失職。況且,有這等身手的人,對城市的安全是巨大的威脅。
奉書在鐘樓上無數次地觀察過大都城的全貌,左近的每一條大街小巷都刻在了她心中。她聽到臨近的衚衕里人聲吶喊,心中立刻算出了官兵的追捕路線,縱身翻進一個茶肆之中。由於戒嚴,茶肆沒有營業。但她此前曾被杜滸帶到這裡來過,知道這茶肆後門外面就是海子。
茶肆裡,兩個小二正在百無聊賴地擲骰子。他們剛剛聽到異動,轉頭看時,奉書就已經躥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