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將自己像包袱一樣甩到了樓頂屋簷,躺在瓦片上,喘著粗氣,心臟似乎要跳出喉嚨。雪花落在她的臉蛋上,被她急促的鼻息吹得跳舞。
屋頂靜悄悄的,似乎沒有第二個人。奉書起身四顧,師父不在,也沒有他留下的記號。
她的眼淚撲撲落下來。理智告訴她師父應該不會冒險每天來,但仍然忍不住失落。
她在背風處掃出一個小角落,倔強地等著。渴了就抓身邊的雪團吃,餓了就吃那些本該屬於丘處機的供品瓜果。雪停了,天亮了,城市甦醒了,裊裊炊煙從各個角落升起。師父還是沒來。
她安慰自己:“看來昨天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我就在這兒等著,等今晚天晴,看看月亮,就知道他什麼時候會來。
況且除了鐘樓,她也沒有別處可去。她伏在簷角坐獸後面的陰影裡,熬過了白天和傍晚。烏雲遮蓋了天空,一盞盞官燈亮了起來。每當聽到屋簷上老鴉撲翅,奉書心中便不自覺地一跳,趴在瓦片上朝下檢視,卻哪裡有師父的蹤跡?
更鼓響了一遍,又是一遍。她痴痴地望著地面上的街道和房屋發呆,眼睜睜地看著初升的朝陽將一切染成金色。
一個聲音對她說:“師父不管我了。”
另一個聲音說:“他一日不來,我就一日在這裡等。”
倦極了的時候,她就原地臥著,稍微閉一下眼睛。她將匕首和解手刀插在身邊的瓦片裡,權當欄杆,防止自己在夢中滾下去。
因為她實在是太容易在夢中滾下去了。十次裡有九次,一閤眼,眼前就是一個沒有面孔的男人,將自己重重壓在地上,扯自己的衣服。她總是會掙扎著醒過來。
剩下的一次,則是一個溫暖寬闊的懷抱,把她輕輕攏住,安慰的親吻落在她頭頂,儘管她想不出來那會是什麼感覺。他輕撫她的身體,告訴她應該去哪兒找他,聲音低沉有力,可說的什麼,她一個字也記不住。
不知何時,奉書突然在寂靜的夜晚中醒來,心中砰砰直跳:“師父會不會已遭了不測?會不會他試圖去太子府救我,沒成功?不,不,師父那麼厲害,縱然不能在太子府隨心所欲地行走,也不至於會把命丟在那裡……除非……除非……”
她一骨碌爬起來,心想:“要不要到太子府去探一探風聲?看他們最近有沒有捉到什麼人?”
可是那樣多半會把自己也賠進去吧。此前她進出太子府,只不過是從防守薄弱的西北角進入奴婢居住的小院。要從小院進入更核心的地方,則要穿過重重的守衛和搜檢。
再說,萬一自己離開鐘樓之後,師父偏偏立刻找上來了呢?
一面猶豫,時光一面飛逝。天上的星斗在緩緩地移位。地面上傳來幾聲犬吠,聲音越來越激烈,似乎是一群狗在打架。
隨即她看到幾條街上的官燈好像得到了指令一樣,急急朝一個方向聚攏過去。幾束火把被點燃了,搖曳著在城市裡疾行。她甚至看到了馬刀在月光下的反光。陰影裡,不知有多少人被驚醒了。
奉書心想:“這是官兵在抓強盜。”
大都城內雖然每夜宵禁,百姓不準外出,但夜裡還是會有各種各樣的突發情況。有一次,奉書便和師父一起,在鐘樓頂上目擊了一場火災,眼看著一棟豪宅化為灰燼。還有一次,似乎是皇帝在深夜急召臣子進宮議事。奉書便看到不少頂轎子在路上疾走,無數官燈前呼後擁地提照,好像田野裡的螢火蟲,飛蛾一般先後撲進宮門裡去。
過得一兩刻鐘,那犬吠聲慢慢稀落下去,火把也漸次滅了。奉書饒有興致地看了一會兒,心想:“這番動靜就在兵馬司附近……可別嚇著爹爹!”
想到父親,又是一陣憂慮和惆悵。這已經是他被俘的第四個年頭了。那日在真金太子的會客廳裡聽到的一場談話,她到現在還一字不漏地記著。元廷是不會甘心白白將他放出去的,他們有條件……
但那條件父親絕對不會答應。她身上的那點倔脾氣,還不是跟他一脈相承?匹夫尚不可奪志,何況父親,這個在她心裡天下最完美的男人?況且,志氣也不是貞操,不是能靠暴力和詭計來奪取的。
奉書突然意識到,自己此前只是一廂情願地打算營救父親,打算著和他一同回到家鄉,而那個更有可能發生的結局,她總是有意無意地逃避著,不去想。
她強迫自己去想。倘若父親真的讓他們殺了,會怎麼樣?
自己便是沒爹的孩子了……儘管她在很久以前,就已經習慣做沒爹沒孃的孩子了。
師父還會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