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一道影子也沒留下。
後門外泊著一條船。奉書想也不想,縱身躍進了船艙。那裡面睡著一個魚販子。船身晃動,那人立刻醒了來。
奉書拔出匕首,斬斷纜繩,隨後刀刃貼在那人脖子上,低聲喝道:“不許動!不許出聲!”
那魚販子嚇得滿面煞白,果然沒有動,也沒有出聲。小船沒有了纜繩的束縛,在海子裡漂了起來。奉書只聽得岸上馬蹄聲、叫喊聲漸漸離得遠了。官兵不會注意到這艘小小漁船。
她心急如焚,知道載著父親的囚車正在一點點離自己遠去,卻又不得不耐心等待,等到外面徹底沒了官兵的聲音,才命那魚販子將船劃靠岸,威脅了他幾句,躍上岸去。
她沿著順承門大街飛奔。說是飛奔,其實也不過是走路的速度。那街上早就圍滿了聞訊而出的百姓,說是摩肩接踵,也不為過。幾隊官兵大聲呵斥著,讓他們回家,可是沒人聽從。
她聽到有人說:“快去看南朝丞相!”
“哪個南朝丞相?”
“還不是那個姓文的狀元宰相,嘖嘖,大忠臣,已經在大都關了幾年啦,就連皇上都敬重他,樞密院裡的位子,一直給他空著!”
“那、那為什麼要砍他的頭?”
“這你就不知道了,人家是狀元公,是天上文曲星下凡。天上星宿哪能久留人間?時刻到了,就要歸位嘛……”
奉書淚流滿面,唇角顫抖著,只想大喊:“不要殺爹爹!不要殺爹爹!”狠狠推開那個說“砍頭”的百姓,拼命向南邊擠過去。她似乎看到了那個囚車隊伍的尾巴,看到了那車裡的人。但隨即一小隊官兵馳來,將人群截為兩半,把她的視線擋住了。
等她跟著大批百姓湧出城門,法場已經佈置好了。圍觀的百姓數以萬計,推推搡搡,一片混亂。馬蹄聲、命令聲、叱罵聲、鑼鼓聲、哭聲、嘆息聲……她的頭腦簡直要炸裂了。她聽到人們嗡嗡嗡的出聲。父親的名字被幾千張嘴同時議論著。她看到一個回人大官坐在高臺上,露出不耐煩的神色,用蒙古話對身邊人說:“快殺了完事!別出亂子!”
奉書認出了那聲音。是麥朮丁,當日在太子的會客廳裡造訪過的那個官員。她想撲過去殺了他。下一刻卻又覺得,若是他能讓父親不死,自己哪怕向他跪拜磕頭也行。
有人在維持秩序,對著激動的人群宣佈,說今日的人犯並非常人,說文丞相是南朝忠臣,皇帝使為宰相不可,故遂其願,賜之一死。
賜之一死……奉書彷彿看到了父親長身玉立,面對那個肥胖的老皇帝,淡淡地微笑著,說:“一死之外,無可為者。”
她聽到有人說:“丞相今有甚言語,回奏尚可免死!皇帝有旨,只要文相公肯降,立即收回成命,任命為中樞宰相,主管樞密院……”後面還慢條斯理地說了一堆話,她也沒聽進去,只覺得這個人似乎在有意拖延時間。
然而她沒聽到父親的聲音。她如痴如狂地想他。她向所有她知道的神明祈禱,別讓爹爹死……佛陀、菩薩、三清、天主、安拉、明尊、耶和華……她胡亂乞求著,千萬要救救他……她摸著懷裡的匕首,心中下定決心,若是不能救他,就死在他身邊。
她恨自己生得不夠高。她的面前滿滿地擋著脖頸和後腦勺,人影在她面前亂晃。她在人縫裡用力穿梭著,似乎有人在罵她,在推她,似乎有人喊著她的名字。她全都渾不在意。
她在腦海中勾勒著父親的身影。她記得他出發勤王的那一天,他穿著一身墨綠色的戎裝戰袍,腰間繫著金獸面束帶,足登雲紋黑靴,腰間佩劍,神色是那樣的堅定和儒雅。那時她七歲。父親摸著她的小腦袋,說:“奉丫頭,以後你要乖乖的,不許老去外面亂野,別讓你娘操心。”
奉書嗚咽出聲:“我不乖……我一直在外面野……我娘已經不操心我了……”
她記得那個晚上,自己在田野裡解手,卻被當成奸細,一路拖到了他的轎子跟前。她絕望地哭著。當父親帶著微笑出現在她面前時,他就是天上的神。
那時她九歲。她抱著他哭個不停,說:“我以為你在大都,被韃子欺負……嗚嗚嗚……我以為你不要我們了!”
奉書狠命咬著自己的嘴唇。自己當時為什麼要說那樣的話……如今,他真的在大都,被人折磨了那麼久,而且馬上就要轉身離去,不要她了。
她記得那個陰雨綿綿的日子,父親被從建康府押送過江,北上大都,而她埋伏在旁邊一艘小船裡,瞥到了他的身影。那時她十一歲。他比她記憶裡的瘦了些,然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