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這樣想像的。我難得哭泣。通常我很快活,放聲大笑,過得很愉快。我過得很愉快是因為,如我以前所說,我真的不在乎任何事情。如果事情在我這兒出了什麼毛病,那麼它們在哪兒都要出毛病,這一點我深信不疑。事情通常只是在人們過分關心時才出毛病,這在老早以前就給我留下深刻印象。例如,我還記得我的小朋友傑克·勞森的情況。整整一年,他臥床受病痛折磨。他是我最好的朋友,總之,人們是這樣說的。哎,最初我或許還為他感到遺憾,時不時到他家去打聽他的情況;但是過了一兩個月以後,我對他的痛苦變得漠不關心。我對自己說,他應該死去,越快越好。我這樣想,也就這樣做,就是說,我很快忘記他,將他撇給他的命運。那時我大約只有十二歲,我記得我還很為我的決定感到驕傲。我也記得那次葬禮——這是多麼不光彩的一件事。他們在那裡,親戚朋友們都聚集在棺材周圍,全都像有病的猴子一般大哭大叫。尤其是那位母親,她揍痛了我的屁股。她是這樣一個虔信宗教的少有人物,我相信,一個基督教科學派。雖然她不相信疾病,也不相信死亡,但是她如此大哭大嚷,吵得耶穌本人都會從墳墓裡爬出來,但卻不是她的可愛的傑克!不,傑克冷冰冰直挺挺地躺在那裡,是叫也叫不應了。他死了,這是無可懷疑的。我知道這一點,對此感到高興。我不浪費任何眼淚在這上面。我不能說他過得更好,因為這個“他”畢竟消失了。他走了,也帶走了他忍受的痛苦,以及他無意中加於別人的痛苦。阿門!我對自己說,隨之,稍微有點兒歇斯底里,我放了一個響屁——就在棺材旁邊。
這種過分鄭重其事——我記得它在我身上只是在我初戀的日子裡才有所發展。即使在那時候,我也還是不夠鄭重其事。要是我真的鄭重其事,我就不會現在在這裡寫這件事了:我會因一顆破碎的心而死去,或者為此而被絞死。這是一種不好的經驗,因為它教我如何為人虛偽。它教我在不想笑時笑,在不相信工作時工作,在沒有理由活下去時活著。甚至在我已經忘卻了她時,我還保留著那種做違心之事的伎倆。
正如我說過的,我自人生伊始便一派混亂,但有時候,我離中心、離混亂的中心已如此之近,以至於我周圍的事物沒有發生爆炸倒是一件很令人吃驚的事情。
人們習慣於把一切歸咎於戰爭。我說,戰爭同我、同我的生活不相干。當別人都在為自己謀取舒適位置的時候,我卻接受了一個又一個糟糕透頂的工作,靠它們我從來不夠維持最起碼的生活。我被解僱幾乎同我被僱傭一樣快。我才華橫溢,卻引起人們的不信任。我去任何地方,都煽動了不和——不是因為我是理想主義者,而是因為我像探照燈一樣暴露了一切事物的愚蠢與無用。此外,我不善於拍馬屁。這無疑是我的特點。當我謀職時,人們可以馬上識別出,我實際上並不在乎是否得到工作。當然,我往往得不到工作,但是久而久之,尋找工作本身成了一項運動,也就是說,一種消遣。我會上門提出幾乎任何要求。這是一種消磨時間的方法——就我所見,不比單純的工作更壞。我給自己當老闆,我有我自己的鐘點,但是不像其他老闆,我只導致我自己的毀滅、我自己的破產。我不是一家公司、一個托拉斯、一個州、一個聯邦政府、一項國際政策——要說的話,只能說我更像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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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迴歸線》第二章(1)
這種情況繼續著,大約從那場戰爭的中途直到……嗯,直到有一天我陷入困境。我真正絕望地想要一個工作的那一天終於來臨了。我需要工作,刻不容緩。我馬上決定,哪怕是世界上最差的工作,比如送信人之類的工作,我也要。快下班時,我走進了電報公司——北美宇宙精靈電報公司——的人事部,做好了應付一切的準備。我剛從公共圖書館來,腋下夾著一摞有關經濟與形而上學的書。令我十分吃驚的是,我被拒絕了做這項工作。
拒絕我的那個傢伙是一個管電話交換機的小矮人。他大概把我當成了大學生,儘管從我的申請表上可以看得很清楚,我早就離開了學校。在申請表上我甚至填上了哥倫比亞大學的博士學位,給自己增添幾分光彩。很顯然,這一點並未受到注意,要不然,就是這個拒絕我的小矮人懷疑這一點。我憤怒了,因為我一生中就認真了這一次,我格外感到憤怒。不僅認真,我還忍氣吞聲,壓下了我的傲氣,這種傲氣在以特有方式表現出來時是很盛氣凌人的。我妻子當然像往常一樣,斜眼看人,冷嘲熱諷。她說,我這是做做樣子的。我上床睡覺時一直懊惱這件事,整夜不能入眠,憤恨不已。我有妻小要養活,這個事實並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