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呢?我假裝的拿親戚們當作了天佑,常二爺……!他們吃了,也就好象……!”老人又低下頭去。
“爺爺!這是幹什麼呢!今天您不是挺高興的嗎?幹嗎自己找不痛快呢?”韻梅假笑著勸慰。
“我高興?”老人低著頭說:“混賬才高興呢!算算吧,四輩子人還剩下了幾個?生日?這是祭日!我的生日,天佑們的祭日!一個人活著是為生兒養女,永遠不斷了香菸。看我!
兒子倒死在我前面!我高興?我怎那麼不知好歹!“
又叨嘮了一大陣,老人才手指著三號院子那邊,咬著牙說:“全是他們鬧的!日本人就是人間的禍害星!”
說完了這一句,老人似乎解了一點氣,呆呆的楞起來。楞了好大半天,他低聲的叫:“小順兒!”看重孫子跑過來,他說:“去拿幾個饅頭來,用手絹兒兜好!”一家人都猜不到老人是什麼意思。小順兒把饅頭拿來,老人發了話:“走!跟我去!”
瑞宣搭訕著走過來,笑著問:“給誰送饅頭去?爺爺!”老人慢慢的立起來,慘笑了一下。“哼!我要恩怨分明!有仇的,我不再忘記;有好處的,我一定記住。一號的那位日本老婆子對咱們有點好處,我給她送幾個饅頭去!”“算了吧,爺爺!”瑞宣明知祖父想的很對,可是總覺得給日本人送東西去,有點怪難為情。“他們有白麵吃!”“他們有面吃是他們的事,我送不送給他們是我的事!再說,這是壽桃,不是平常的饅頭。”
“好,我陪您去!”瑞宣知道一號的老太婆不大會說中國話。
小順兒見爸爸要跟老人去,偷偷的躲開。他恨一號的日本孩子,不高興他們吃到太爺的壽桃。
瑞宣敲了兩次門,一號的老太婆,帶著兩個淘氣孩子,才慢慢的開了個門縫。及至看明白是瑞宣,她趕緊把門開開,兩個孩子,一點也不象往日那麼淘氣了,乖乖的立在她旁邊。還沒等瑞宣說明來意,老太婆就用英語說了話:“你來的正好,我正要去告訴你!他們的娘都被軍隊調了去,充當營妓!我是日本人,也是人類的人;以一個日本人說,我應當一語不發,完全服從命令;以一個人類的人說,我詛咒那教這兩個孩子的父親變成骨灰,媽媽變成妓女的人!”老太太把話說完,手與唇都顫動起來。
兩個孩子始終看著老太太的嘴,大概已猜到她說的是什麼。到她說完了話,他們更靠近她些,呆呆的立著。
瑞宣想不起說什麼好。他應當安慰老太太,可又覺得那些來燒殺中國的人們理當男作骨灰,女作娼妓。
祁老人不知道她說的是什麼,慢慢的把手絹裡的饅頭拿出來,遞給那兩個孩子。同時,他對瑞宣說:“告訴她,這是壽桃!”
瑞宣照樣的告訴了老太太,她點了點頭,而後又楞起來。
男的,女的,老的,小的,都沒有話可說,十隻眼都呆呆的看著那大的白的饅頭。
瑞宣攙著祖父,輕輕的說了聲:“走吧?”
老人沒說什麼,隨著長孫往家中走:“那個老太太說什麼來著?”
瑞宣沒敢回頭。他覺得老太婆和兩個孩子必定還在門口看著他呢。一直的進了家門,他才把老婆婆的話告訴了祖父。祁老人想了半天,低聲的說:“誰殺人,誰也挨殺;誰禍害女人,誰的女人也挨禍害!那兩個孩子跟老婆婆都怪可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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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冷颼颼的西北風使多少萬北平人顫抖。
在往年,這季節,北平城裡必有多少處菊花展覽;多少大學中學的男女學生到西山或居庸關,十三陵,去旅行;就是小學的兒童也要到萬牲園去看看猴子與長鼻子的大象。詩人們要載酒登高,或到郊外去欣賞紅葉。秋,在太平年月,給人們帶來繁露晨霜與桂香明月;雖然人們都知道將有狂風冰雪,可是並不因此而減少了生趣;反之,大家卻希望,並且準備,去享受冬天的圍爐閒話,嚼著甜脆的蘿蔔或冰糖葫蘆。
現在,西北風,秋的先鋒,業已吹來,而沒有人敢到城外去遊覽;西山北山還時常發出炮聲。即使沒有炮聲,人們也顧不得去看霜林紅葉,或去登高賦詩,他們的肚子空,身上冷。他們只知道一夜的狂風便會忽然入冬,冬將是他們的行刑者,把他們凍僵。
人們忘了一切,而只看到死亡的黑影。他們聽到德軍攻入蘇聯,而並沒十分注意。他們已和世界隔離,只與死亡拴在一處。不敢希望別的,他們只求好歹的度過冬天,能不僵臥在風雪裡便是勝利。
在那晨霜未化的大路上,他們看見,老有一部卡車,那把冠曉荷與孫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