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2部分

受的訓練是後結構主義下的主體解構,如果有人問他,羅蘭·米歇爾是什麼?他勢必得提出另一種非常不一樣的答案。

一九八六年,他二十九歲,艾伯特親王學院畢業(一九七八年),然後在同一所大學拿到博士學位(一九八五年)。他的博士論文題目是“歷史、歷史學家與詩?———論魯道夫·亨利·艾許詩中歷史‘證據’的體現”。他是在詹姆士·佈列克艾德教授的指導下完成這篇論文的,這段歷程想起來實在很令人喪氣。佈列克艾德老覺得自己飽受挫折,也喜歡給別人挫折。(還有,他也是個夠厲害的學者。)羅蘭現在兼職的地方就是佈列克艾德成立的所謂的“艾許工廠”(怎麼不乾脆叫“艾許榨取機”算了?瓦爾曾這麼表示),在艾許死後,他的妻子愛倫曾將他留下的許多詩作手稿捐贈給大英博物館,由此就發展出這座“艾許工廠”。艾許工廠的經費除了倫敦大學的小額捐款,其他絕大部分都是由位於阿爾布開克的紐桑基金會提供,而穆爾特默·克拉波爾就在這個慈善基金會里頭擔任理事。表面看來,佈列克艾德與克拉波爾這兩個人似乎因為艾許的緣故而合作愉快,不過那可大錯特錯。佈列克艾德認定克拉波爾根本心懷不軌,他一直想掠奪那些收藏在倫敦圖書館、所有權卻不在館方的手稿。克拉波爾之所以表現出如此致力協助、慷慨大度的模樣,其實不過就是想騙取擁有手稿者的好感與信賴罷了。出身蘇格蘭的佈列克艾德認為,所有英國人的作品就應該留在英國,由英國人來研究。說來奇怪,一說起羅蘭,就會岔入佈列克艾德、克拉波爾和艾許之間的愛恨情仇,不過只要羅蘭腦子裡想的不是自己和瓦爾之間的種種,他心裡最常想到的,確實就是身陷在這層關係中的自己。

他覺得自己是個遲到者,面對那一切依稀仍在空中飄浮、實質上卻已近乎消逝的事物———六十年代的騷動、光彩、流蕩、青春,宛若充滿幸福的黎明,出現在他和同儕眼中———他來到這個世界的時機確實是已太遲。在那夢幻的年代,他還在蘭開夏郡一處蕭條的棉紡工業小鎮念小學,聽不到利物浦的噪音,也不知曉倫敦的騷動。他的父親是郡議會里的一名小公務員,母親是個失意的英文系畢業生。他覺得自己根本就像是一紙申請表格,申請工作、申請學位、申請自己的一生。不過每當他想起母親,這個形容詞就怎麼也揮之不去。她很失意,對她自己,對父親,也對他。而她因失意所衍生的憤怒,決定了他所受的教育,讓他永無止境地成天從一所校園趕到另一所校園,因為他進入的是一家由多所學校倉促合併而成的三院校綜合中學,由原來的亞奈林·貝文①中學,結合了格萊斯戴爾舊式中等學校、英國中學的聖托馬斯埃·貝克特分校,以及一所織造工業新式專科學校。他的母親灌了太多濃烈的黑啤酒,“升上更高學府”,結果就要他從金屬工程轉去唸拉丁文,又從公共管理轉去唸法文。她還曾派他出門送報,然後再用送報賺來的錢僱請一位數學家教。就這樣,他完成了舊式的古典教育,不過其中還是有些不足之處,有些課程因為老師被裁撤而沒完成,或是上課秩序太混亂而無法吸收。他這一路念下來,總算不負眾望,先是在高階課程考試中拿了四個A,接著是第一名,然後是博士學位。而今,他還沒有工作,全靠著兼家教、替佈列克艾德打打雜工,或是偶爾在餐館裡洗盤子來維持生計。如果在開放的六十年代,說不定他早就迅速地、自然而然地發了,可是現在,他只覺得自己是個窩囊廢,而且他還隱約覺得,這一切全是自己的錯。他體格結實,輪廓清晰,五官分明且恰到好處,髮絲濃黑而柔軟,暗棕色的雙眼親切而深邃。他看起來經常一副戒慎恐懼的模樣,不過一旦心情放鬆或是覺得高興,神情就又不一樣了。雖說眼下日子難熬,他也因此難得露出友善愉快的笑容,但他一笑起來,總能讓人心裡暖洋洋的,而在許多女人眼中,那笑意所勾起的,可就不只溫暖而已了。通常,他對這些事情特別遲鈍,因為他很少察覺別人對他的觀感,而這正是他吸引別人的特點之一。瓦爾都管他叫“默”①,可他非常不喜歡這個名字。他從來沒告訴過她。

他和瓦爾住在一起,瓦爾是他十八歲那年,在學生聯誼中心參加迎新生茶會時認識的。如果他沒記錯,瓦爾是他在大學期間,第一個與他在社交場合私底下交談的人,雖然他的這個想法多少把記憶簡化得太過玄奇。他一直很喜歡她那時的模樣,他還記得,她看起來是那麼柔和,棕色的面容充滿不安。她始終孤零零地自個兒站在一旁,手上緊緊捧著一杯茶,並不向四周張望,眼睛只一味牢牢地盯著窗外,似乎是不希望有人靠近她,而她也不想招攬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