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我莫名、我任性、我脾氣倔──那你何不跟其他師兄弟一塊離我遠遠的,偏要將我這麻煩往身上招惹?!」尉遲律負氣倔強地朝顧長歌吼著,可那扯得有幾分啞了的嗓音之中,卻好似聽得出淺淺的哽咽。
「律,你為何這般想?我從未嫌你麻煩。」顧長歌真心不解,他雖是性冷疏淡,對於尉遲律的關切、照顧,早已不只出於當初師父所託負的責任,又為何尉遲律老把人情往這方面想?
「你見了那師妹溫順乖巧,今日不嫌,明日也要嫌的,我幹什麼還要這麼不要臉面地等著哪天你疏遠我?!」尉遲律脹紅了臉,分明是氣惱,可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竟氣惱得想哭,「你們一個個都是一個樣子,就像當初那餡餅鋪的老闆,起初看我可憐,賞了我一塊餡餅,可見我要賴上他,還不是拿棍拿棒地要趕我走?反正我生來註定惹人厭,生來就沒有讓人疼的命──」
他負氣哽咽的話語,驀地被狠狠蒙入一個溫柔的懷抱之中,悶去了語尾。
讓那霜雪夜露凍了一夜後,尉遲律才察覺,原來顧長歌的懷抱,竟如此溫暖。
「律──難過的事,不要再想了。」顧長歌嗓音中、眸眼中,凝斂著深深的沉痛,不忍再聽。以往,或許是尉遲律性子要強,不願提起以前的事,顧長歌便也未曾聽說過,可如今聽得了,卻恨不得自己從未聽說過。
他不忍,也捨不得。
尉遲律本有滿腔不甘與埋怨,正要對著顧長歌大聲嘶吼,卻讓這個溫暖的懷抱頓時化去了大半,儘管他還氣惱著,想發作、卻已是弱了幾分。
「你、你別光說好聽話哄我……」尉遲律不甘示弱的嗓音自顧長歌胸口悶悶傳出,「你今日哄了我又如何?哪日若厭了我、覺得我煩了,還不是轉頭就走……」
「律……」顧長歌沉聲長嘆,為他這話裡的不安全感而不捨,卻一時不知道如何安撫他、才能讓他信服。驀地,眼角餘光處,一陣清光流來,他仰眸一望,望見孤崖之外,月色圓滿銀涼。
顧長歌扶著尉遲律的肩,微微拉開他,望著月色,驀忽一笑,「律,你看,今日是滿月。」
尉遲律順著他目光看去,只見孤崖之外,懸著一輪清滿,宛若銀盌盛雪,溢位滿天清輝,那月比在平地上看起來要大、要圓,好似尉遲律此際伸長了手,便可觸控到那月色的清涼──就連顧長歌望著那月色的淡漠眸眼,都比平時多了幾分清亮。
「你莫要分散我注意力敷衍我──」尉遲律回過神來,以為顧長歌敷衍他,一陣氣又來,正要嗔他,卻聽見顧長歌嗓音幽淡響起,宛若月下一曲悠揚縹緲的歌:
「我顧長歌,在此起誓,對師弟尉遲律──此生,不離、不棄。」
尉遲律怔愣得再也說不出半句話,只是望著顧長歌那雙在月色下清清亮亮的淡漠眸眼,啞口無言。心裡,好似讓他的溫暖融化了一個角落。此際,腦海中是一片清冷的空白,只餘顧長歌幽幽的嗓音,兀自回盪。
然而,尉遲律未曾意料到。顧長歌在月下所立的誓言,終將如那陰晴圓缺、姿態善變的月一般,隨著命運流轉,給吞蝕、殘缺。
☆、〈雪月歌〉35
長夜未央,漫漫拉出無邊靜謐,像有情人的相思、無盡處。
顧長歌始終睜著眼,想著往日種種,萬籟俱寂中,只餘自己的心跳聲,在室內盪然鳴響,他禁不住望向短屏另一側,在暗夜裡只聽見那人悠長的鼻息,似是安睡了。
從以前開始便是如此,這師弟惹了麻煩之後若無其事般心安理得,掛心焦慮的往往是自己。就像今夜師弟莫名地鬧脾氣鬧到深夜想是乏得緊了,熟睡得一動不動,反倒是動了他的心思,一夜無眠。
天色猶暗,顧長歌估摸著寅時已過,橫豎自己睡不著,倒不如起床把劍譜演練一段,恩師對自己期望高、要求也高,這三年來縱然自己未曾疏於自身修為,也委實被師弟分去了不少時間,如今須他指導的後輩又多了一位,往後屬於自己的時間只會越來越少。
如往常一般,寅時末起、卯時迴轉,繞到師弟榻前,放輕力度搖了搖那熟睡的少年把他叫醒。
尉遲律揉了揉眼,就見一抹仙白光影朦朧盪漾,似順著窗外灑入的日光延綿開去,融入瀲灧雪暉,將自己包裹得溫暖非常。明明眼睛還看不清楚,腦袋卻好似先一步反應過來,又或者根本有著根深蒂固的執念,毫無質疑地確定了眼前人的身分。
「師兄……」
「快起來,我在中庭等你。」顧長歌淡聲道來,許是受日光沐浴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