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慈每年正月十五都要去廟裡燒香還願,她雖未明言,何渙卻覺察出,阿慈這回去許的願應該和他有關,便說自己也要去。阿慈只微微笑著點了點頭。她換了身素淨衣裳,又給萬兒穿好正月新買的衣服。
才穿好,朱閣和冷緗夫婦就來了。他們兩人正月初五就曾來過,那天商議好了十五一起去大相國寺。冷緗見阿慈穿的是平日衣服,說大年節的,穿這麼素做什麼,硬拉著阿慈去內屋,幫她換了身鮮亮的衣裳。
趙不棄聽到這裡,打斷問道:“阿慈衣裳多麼?”
何渙搖了搖頭:“我聽老孃說,張志歸出家後,阿慈將自己稍有些顏色的衣裳全都典賣了,只剩了幾件素色的,幾年都沒再添買過新的。後來招贅了丁旦,老孃才強給她添了件新褙子,那天換的就是這件,我記得是藕荷色素緞面,鑲了淺桃色的錦邊。”
“好,你繼續講。”
何渙又講起來——他抱著萬兒,五個人告別了藍婆,一起出門,並沒有租車馬,慢慢逛著進城。自從和丁旦換了身份後,何渙這是第一次白天出門。那天街上人很多,城外的人全都趕著進城去看燈、燒香,東水門進出的人、車、驢、馬擠作一堆,半天動彈不了,天雖然冷,人卻擠出汗來,萬兒也被擠哭了。冷緗有些不耐煩,說城外都這個擠法,大相國寺就更別想進去。
於是他們退了回來,護龍橋邊擺了許多吃食小攤,朱閣說早起沒吃東西,都走餓了,大家便在一個餶飿兒攤上坐下來,各吃了一碗。那湯裡韭末放得有些重,吃過後,冷緗從荷包裡取出金絲黨梅,一個人分了一顆含著,然後才折向北邊,打算改去東北郊的觀音院。
經過爛柯寺時,朱閣見寺門半掩著,便說燒香何必跑那麼遠,就近燒了就是了,他過去推開寺門,正巧住持烏鷺從裡面走了出來,他問烏鷺能不能燒香?烏鷺說自己要去大相國寺開法會,但佛門不能拒信客,便請他們進去了。
烏鷺陪著何渙和朱閣觀賞兩廊壁畫,冷緗和阿慈去燒香,兩人就在梅樹邊追著嬉鬧了幾圈,而後分開,阿慈獨自進了佛殿,之後便變身了。
變身之後,何渙和朱閣夫婦起先都不信,前院後院都找遍了,禪房、廚房甚至茅廁都沒有漏過,但的確不見阿慈蹤影。
趙不棄聽完後,問道:“冷緗和阿慈嬉鬧的時候,你真的一直都看著?”
“嗯。我第一次見阿慈這麼歡悅,所以一直扭頭望著。阿慈生性柔靜,忍著不敢大聲笑,臉上看著有些羞窘,那神情比梅花更明豔動人。冷緗又在後面追,她不得不盡力躲避,只是她平日難得跑動,腳步都有些虛浮。一直到阿慈進了佛殿跪下,我才要回頭,就見她忽然倒下,忙趕了過去。從頭到尾眼睛都沒離開過。”
“哼……我再好好想想。”趙不棄仍沒發覺有什麼入手之處。
阿慈當天在一起的幾人中,還有朱閣的妻子冷緗並沒有見過,趙不棄便別過何渙,又往第二甜水巷朱閣家行去。
到了朱閣家門前,他想朱閣恐怕不會讓自己面見冷緗,勒馬猶疑了片刻,忽然想起一人——謝婆,便騎馬繼續前行,剛到街口,就見一個胖老婦人坐在茶坊門口,正在擇揀青菜,正是謝婆。
謝婆是個牙人,平日幫人說媒傳信、僱尋僕婢,專愛穿門越戶,遠近人家裡裡外外的事情知道得極多。趙不棄曾找她幫忙僱過一個使女。
趙不棄騎馬剛走近,謝婆已經瞅到了他,忙撂下手裡的青菜,扶著門框費力站起來,笑得像個甜饅頭:“趙大官人,多久沒見到您了,又要尋使女?”
趙不棄下了馬,笑著走過去:“上回找的那個使女仍在我家,還算好,不用尋新的了。我來是向你打問一些事情。這幾文錢給你孫兒買點零嘴吃。”
他抓了十幾文錢遞給謝婆,謝婆雙手抓過,笑眯了眼:“我孫兒不知道在哪家等死,還沒投胎呢。大官人要問什麼事?”
“這街上新搬來的姓朱的那家你可知道?”
“怎麼不知道?他家一個男僕、一個使女、一個廚娘,全是我幫著僱的。”
“這麼說,他家娘子你也見過了?”
“何止見過?她的手我都摸過好幾回了,生得跟白孔雀似的。論風流標致,我瞧這條街上所有行院裡的姐姐們都不及她,就是待人冷淡些。我們這些人去了,她難得賞個笑臉兒。其實何必呢,她那點彎彎拐拐的事,別人不知道,卻難瞞得過我——”
“哦?說來聽聽?”
“這不好,我可不是那等背後隨意說人隱私的豁嘴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