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換身,那個醜女必定要預先藏在這裡,不過,她只要走到中間蒲團位置,何渙在外面就能看見。就算何渙沒有發現,阿慈若猛地見一個人從暗處走過來,也會吃驚,甚至驚叫。但據何渙說,阿慈進門後並沒有任何異常,只是跪在蒲團上,而且剛跪下才拜了一拜就昏倒了。何渙看到後,立即奔了過來,雙眼一直望著阿慈,並沒有見到其他人影。
最要緊的是:阿慈去了哪裡?
何渙和朱閣夫妻,還有烏鷺住持發現阿慈變身後,立即搜了佛堂,並沒有找到阿慈,何況這小小佛堂也沒有地方能藏人。
趙不棄低頭盯著那隻蒲團,難道在底下?他忙彎腰挪開蒲團,下面是大青石方磚,接縫嚴密,看不到撬開移動的跡象,不可能有地窖。他又檢視了其他兩個蒲團和香案下面,都一樣,不會有秘道。就算有秘道,也難在何渙眼底換人。
這樁怪事果然有趣,非常之有趣。
趙不棄不由得又笑起來。
最近京城兇案頻發,案牘堆積,葛鮮的案子輪號待審,至少要等幾天。
但他的岳丈鄭居中聽到訊息,當天就使人催問,開封府推官第二天一早便提前審問。審問時,對葛鮮也十分客氣。葛鮮只講了一條:事發那天中午他去了柳風院,當晚並沒有回家。柳風院的柳媽媽三人是見證。
推官便遣了個小吏去柳風院查問,小吏回來稟告屬實,推官便釋放了葛鮮。
葛鮮回到魚兒巷,鄰居見到,都來問訊,葛鮮勉強應付著,走到自家門前,門虛掩著,他猶豫了片刻,才推門進去,一眼就看到父親的屍體,擺放在堂屋地上,下面鋪了張席子,上面蒙著塊布單。
他站在院子裡,不敢進去,呆立了半晌,似乎聽到父親慈聲喚自己的名字,眼淚頓時湧了出來,哽咽了一陣,才忽然哭出聲,腿一軟,跪倒在地上。
他一邊哭,一邊跪爬到父親屍體旁,手觸到父親屍身,已經僵冷,心裡越發痛楚,放聲號啕起來,哭得連肝臟都快扯出。
母親死得早,父親一人辛苦將他撫養成人,從沒有跟他說過一句重話,事事都以他為先。唯一不足是家境窮寒,讓他時常有些自慚。但想著只要勤力讀書,總會贏得富貴,改換門庭。而今終於一步登天,父親卻……
和樞密院鄭居中的小女定親後,父親卻讓他重重嚐到窮賤之恥。
那夜,他本想殺掉丁旦,卻被丁旦躲開。他從沒動過武,就算繼續追殺,也未必殺得掉丁旦。而且,就算殺了丁旦,他自己也難逃罪責。
他慌望向父親,父親也驚慌無比,他心中忽然閃出前日在岳父鄭居中家的遭遇——
那天鄭居中邀他父子去府上赴宴。父親特地選了件最好的衣裳穿戴齊整,可到了鄭府,一看門吏都衣著鮮明,頓時襯得他們父子如同乞丐一般。父親從沒進過這等貴邸,抬腿要進門,險些被高門檻絆倒。進了門,暈頭暈腦,連腳都不會使喚了。等見了鄭居中,舌頭打結,說出些不著三四的渾話。他在一邊,羞得恨不得死掉。等茶端上來,那茶盞烏黑幽亮,盞壁上一絲絲細白毫紋,他知道那是兔毫盞,他家全部家產也抵不上這隻茶盞。然而父親才喝了一口,猛地嗆了一下,手一顫,那隻茶盞跌到地上,頓時摔碎了。鄭居中雖然並沒介意,立即命人又上了一盞,他卻羞恨無比,恨不得殺了父親……
他看了一眼驚慌縮到牆邊的丁旦,丁旦眼珠不住亂轉,正在急想對策,再不能耽擱!他又望了父親一眼,父親伸出那雙枯瘦老手,似是要來阻攔,那張面孔蒼老而卑懦,一剎那,他的心底忽然閃出一個急念。
殺掉父親,嫁禍給丁旦!
他悲喚一聲:“爹,恕孩兒不孝——”
說著,他心一橫,一刀刺向父親……
父親本已年老,又全無防備,那刀深刺進了胸口。他握著刀柄,見父親瞪著自己,滿眼驚異,他頓時呆住。見父親仰面倒下,他才驚慌起來,撲通跪倒在父親身側,又慌又怕,卻哭不出來,只有連聲叫著:“爹!爹!”
父親大口喘息著,目光雖然仍有些驚異,但很快似乎就明白過來,望著他,竟沒有怨責,反倒湧出慈愛讚許之意。
他越發內疚,哽咽起來:“爹,我……”
半晌,父親拼力說道:“鮮兒……好……好好珍惜前……”
父親也許要說“前程”,“程”字還沒出口,就咳了起來,咳出幾大口血來,血噴了葛鮮一身。父親又喘息了一陣,隨後雙眼一翻,面部僵住,再不動了,只有嘴還一直張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