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整理了一下他的領帶。他再回頭向老二說:“有一件事我還沒有告訴你們,說出來也讓你們放心:我在臨出門的時候,我把那票貨色——你們的令尊——交給了我的夥計們,我再三囑咐,必須加以特別的優待。據夥計們的意見,一個有錢的人,身體必然很孱弱,講優待,補品是必需的。而且,一個喜歡囤積大量西藥的人,那也定喜歡大量服用西藥的。否則,他為什麼要拼命囤積大量的西藥呢?基於上述的理論,我的夥計們,已給你們的老太爺特別定下了一張優待的表格。等我要出門的時節,他們曾把那張表格,高聲讀給我聽:在今天的一點鐘上,他們要給老太爺,注射一點強心劑,預防他的心臟衰弱。並且,還要讓他吃點葡萄糖,與各種鈣劑,用以抵抗結核菌。到一點一刻,要給他注射維他命A。一點半,注射維他命B。一點三刻,換用維他命C。到兩點鐘,再換維他命D。從二點一刻起,他們要請他吃兩磅或兩磅半的魚肝油。此後,他們再要請他吃些魚肝油精丸,魚肝油滴劑,以防藥力的不足。至於其他阿司匹靈,阿特靈,藥特靈之類上品特效的西藥,準備隨時供應,決不使他感到有病買不到藥的痛苦。”
來賓搖著腿,像在背誦著一張藥房裡的囤貨表。他伸手看看他的浪琴手錶,又說:“啊!時候已不早。夥計們的優待手續,大約已經在開始了。”
弟兄二人睜大著眼,起先,一本正經在聽他說出優待的辦法。到後來,方始聽出他在說笑話;而且,看他說話的態度,明明也是說笑話的態度。可是不知如何,他們只覺得他在說話時的眼光裡,老是流露一種兇悍可怕的神情;讓他們看著,只覺神經上面,會有一種說不出的不舒服。
他們簡直摸不透這位魔鬼式的貴賓的心思。
總之,他們在對方這種不死不活的眼光裡面找到了一個確定的結論,那就是:假使他們不把那筆票款趕緊湊出來,結果,一定不會弄出什麼有趣的事情來,那是無疑的。
於是,老二霍然站起身來說:“先生不要開玩笑。請再寬坐片刻,讓我們商議商議,儘速把款子湊齊,免勞先生久等。”
老二說完,仍舊讓他那位面色不很好看的老兄,款待著這位說話不大好聽的貴賓,他再回身向外走。
來賓還在謙和地說:“不忙,不忙!”此時,他已不再撕著電車票。他又伸手把茄力克的煙罐拿了起來。
老二到了外面,趕緊把談判的情形一一詳細稟明瞭太夫人。太夫人聽了當然也很著急。主張趕快張羅款子。因為,那張被扣留的票子,要是過了時的東西,那倒也罷了。無奈,眼前這一紙票據,市面上非常吃香,當然要趕快贖回來,越快越好。
可是,事情有點小小的為難:你想吧,無論一個如何富有的家庭,在一時半刻之間,馬上就要湊出百萬的現款,那總有點不大可能。何況,在這一個地球被踢得像皮球那樣亂滾的時候,無論哪一家,根本就不願意把大量的花紙挽留在家裡。
於是,這張羅在這大囤積家的家裡,倒也費點時間。
適宜的午飯時間,快要過去了。餘府對這位來賓既然主張優待,當然不能讓人家餓著肚子而不留飯。因之,太太吩咐專開一桌飯到書房裡,讓大少爺陪來賓用飯。
來賓吃罷這一頓精美而免費的午餐,抹抹嘴,他又伸手拿起免費的紙菸。燃火的時候,他向大少爺建議以後買紙菸,可以改換三五牌,菸絲既差不多,價錢卻比較公道。
他打著呵欠:“噘——噘——噘——!”向大少爺說。“噘!昨夜有點小事,睡得遲了些,倦得要命!”他又伸伸懶腰:“——鄙人有個壞習慣,每天吃過午飯,非睡午覺不可。如果不妨事的話,我想就在這裡榻上面橫一橫。阿弟,你要是有事情,不妨自便。”
大少爺聽說,如遇皇恩大赦,當他透出一口重氣而跨出書房門的時節,來賓在成串的呵欠聲中向他說:“對不起,請你隨手帶上了門。”
這一個舒服衛生的午睡,時間維持得並不長久。我們這位惰性的來賓,他讓一些討厭的聲音,把他喚醒了。睜開眼來,只見兩位穿西裝的小財爺,恭敬地站在紫檀木榻之前,把許多花花綠綠的東西,送來請他點數。原來,那注數目算是湊齊了。可是其中只有半數是現鈔,其餘半數,二少爺卻以婉轉的語氣,請他搭用一些條子,公債,與不記名的股票之類。來賓伸手抹著他的倦眼,他對那些一疊疊的百元紙幣,只是朦朧地略一檢視;並不細細點數。他在檢查公債股票的時候卻皺皺眉說:“我們做生意素來十分遷就;凡可通融,那是一定予以通融的。”最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