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確來過。他呆愣著,目無表情,眼神裡亦是空無一物,映著灰白的面板,像一尊嶙峋的泥塑鬼相。他突然握緊右手,把狐裘死死攥在手中,用力之大,整條右臂都在劇烈顫抖。
寧澤川看不過眼,好心勸了一句:“哎呀,鬆手鬆手,我又不會搶你的。”話音剛落,兩聲叩門聲突兀地響徹黃昏時分寂寥的暖閣。寧澤川愣了愣,對情緒已然有些失控的初九道:“真不巧,要和你搶它的人來了。”
初九面露驚恐,猛地抬頭,目不轉睛地瞪著寧澤川,目光似在哀求。
寧澤川嘆氣道:“別看我了。人為刀俎,你為魚肉,而大夫我也是人家砧板上的肉啊。”
果然,不待寧澤川應門,凌豐就破門而入。凌豐身後,是江白偕同洗春秋而來。
江白淡漠地掃視周圍,對寧澤川道:“寧大夫這兩日費盡心力,料想有些倦憊了,不如先休息去罷。”
寧澤川笑道:“不累,比不得宮主日理萬機。”
江白道:“既然如此,那大夫留在此處也無妨。”又轉頭命令凌豐,“將他那件狐裘取來,呈給本座看看。”
凌豐道好,然後走上前去,欲揭下被蓋上的狐裘。
一旁,寧澤川不知覺間皺緊了眉頭,心也為之緊揪,注目著初九的一舉一動。
凌豐掀起狐裘下端,卻沒能取走,因為初九雙手把另一端牢牢揪住,不讓分毫,也不知道病中的人哪裡來的力氣。凌豐有些錯愕,又加了幾分力道。
初九更是貫注了全身的力氣,連蒼白的臉頰都漲出了淡淡的緋紅,像一點燭火,在即將熄滅的那一剎那的最為劇烈的閃爍。爾後,生命之火迅速暗淡,轉瞬便被黑暗淹沒,初九眼睜睜地看著凌豐從他手中拽走梅堯君留給他的狐裘,無能為力的絕望感擊穿了他,他心痛如絞,點點血紅伴著嘶啞的咳嗽聲噴濺到那片雪白之上,宛如春花乍放。
“住手!”寧澤川大步上前,張開雙臂攔住凌豐。
“寧大夫?”江白只說了三個字,不怒自威。
寧澤川瞬間有些害怕,卻更挺直了背脊,重複道:“住手。”
江白挑眉道:“寧大夫這是在做什麼?”
寧澤川一改方才的嚴肅,換上慣有的輕佻笑容,道:“宮主,不是我要管閒事,而是——您也見到了,這個小牛鼻子脾氣犟得很,又十分愛惜這件破袍子,別說拿走了,碰一碰他都要咬人。他咬人倒不怕他,但宮主您要我保住他的小命,這麼一折騰,萬一折騰死了,恐怕我要有負宮主所託了。”
初九咳血那幕慘烈非常,著實駭人,江白也怕他萬一殞命當場,自己便失卻了要挾梅堯君的籌碼;而觀初九模樣,身體毀了,神智也偏激瘋癲,料想難有所作為,就算梅堯君在狐裘裡做了手腳也不足為懼。於是江白索性讓凌豐將狐裘還給了初九。
凌豐甫靠近初九,初九就一把將狐裘搶過去,緊緊按在懷中,也不管周圍幾道目光,兀自蜷縮著,低聲嗚咽起來。
——這明明是梅堯君留給他的,他們怎麼能將它搶走呢?沒有了它,下一次醒來要怎麼令自己相信梅堯君曾經來過呢?他的世界業已熄滅了,而它是灰堆下最後一點餘燼,讓初九藉以渡過其置身的無盡冬夜。
作者有話要說:
☆、杏仁豆腐
謝純玉低垂下頭,拱手過頂,分明是極謙卑恭謹的姿勢。然而他生得貌美,靈動的眉目間神采飛揚,使得舉手投足都極盡風流。而梅堯君雖則俊美無儔,卻有沉重的鬱氣揮之不去,猶如一位凶神,讓人遍體生寒。
梅堯君語帶嘲諷,道:“忠臣不事二主,你這般的,我恐怕要敬謝不敏了。”
謝純玉笑意不減,“莊主和公子父子同心,純玉若有幸能為公子分憂解難,莊主想必也樂見其成,不算得事了二主。”
梅堯君拂袖道:“你油腔滑調的本領倒是一絕。我記得父親並未將你指派於我,你又是深夜而來,你此舉恐怕沒有知會父親。”
“不瞞公子,純玉對莊主以及梅莊忠心耿耿、絕無二心,但由於某些原因,莊主現今對純玉大概有所誤解。純玉見成見已深,難以化解,故來此求公子廕庇。”
“哦?是什麼原因?”
謝純玉故意欲言又止,以期吊足梅堯君胃口,但觀梅堯君興致缺缺,只好開門見山道:“說來也巧,這件事恰好與公子認識的那位來自清微觀的道長有關……”謝純玉遂向梅堯君具陳他受命去刺殺李啟玄並趁機嫁禍初九一事,也不忘添油加醋以撇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