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後來,他離開了亳州城。
再再後來,沉檀宮有意收他入麾下。他原本不想與亂麻一團的江湖事扯上關係,事多了,製毒的時間便少了。但來人把劍架到他脖子上,他只好答應,安慰自己:沉檀宮是魔教,魔教救的人少,殺的人多,或許正適合他製毒。
果然,去沉檀宮後,要他救人的時候很少,大多時間都用來製毒。他闢了一間小屋,置了幾隻大木櫃,櫃子裡釘上一排排木板將木櫃分割出許多格,每一格上都密密麻麻擺著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毒藥。他最愛站在小屋裡,目光掃過他十數年來製成的毒藥,像環視自己心愛的孩子。
寧澤川製毒,但不用毒;他製毒不是為了害人,而是受腦海裡那些奇詭的念頭驅使,一刻也不能停下。這樣看起來,寧澤川很無辜。他置身事外,終日與毒物相伴,他比這世上任何人都無辜。但醫者不救人,這本身就是一樁大罪。
寧澤川偶爾會想起那天門外的哀求、呻吟和怒罵,他意識到,這才是真正應該歸罪到他手上的人命。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那傷人一命呢?寧澤川不製毒的時候,便會把這個問題拿來反覆地想。
他正在反覆想這個問題的時候,洗春秋又找上他。
“不速之客。”他不客氣地抱怨了一句。
洗春秋聽了,倒不至於為它生氣,只是臉上也不剩多少好顏色,況且他本來就是來問罪的。洗春秋說:“寧大夫向來可好?”
寧澤川懶洋洋地說:“還行。不過護法是來讓我不好的吧?”
“不敢不敢。”洗春秋向他靠近兩步,旁敲側擊道,“寧大夫還記得上回我找你要的毒藥麼?吃下去,教人看不出死因的毒藥。”
寧澤川猜想他就是為了此事來的,所以裝傻充愣道:“不太記得。”
洗春秋冷笑:“大夫再想想。”
“哦,好像是有過這麼一回事。”寧澤川見糊弄不過去,只好承認,“護法就是為相詢此事而來?”
“正是。我非是信不過大夫的醫術,但日前我得到訊息,那個服了大夫毒的人還沒有死。為何會如此?”最後幾個字已經帶上明顯的怒氣。
寧澤川裝作恍然大悟,道:“我倒是忘了這件事,本來想告訴護法的,那日我錯拿了另外一種毒給護法你。事雜事多,難免出錯,護法海涵。”
洗春秋勃然大怒,攥住寧澤川的衣領,道:“你可知你壞了大事?”
寧澤川反問:“是壞了沉檀宮的大事還是護法的大事?”
“哼!”洗春秋心虛,把寧澤川放開。
寧澤川若無其事地撫平衣襟,道:“要用在下的毒,需一道宮主的口諭。那日護法無口諭而來,已是逾矩,怎好再來問罪於我?”
洗春秋自知理虧,默不作聲。
“對了,除了毒藥,護法還向我討了一味春藥,不如講講那春藥是用在誰身上了?”
洗春秋本來不是好肚量的人,被寧澤川氣得恨不得一劍捅死他。捅死寧澤川事小,但寧澤川是江白的人,因為他而讓江白對自己不滿,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寧澤川見他不說話,胸膛劇烈起伏,便笑了笑,問道:“護法還有什麼要問我的麼?”
洗春秋本打算轉身就走,突然想起來,回頭問道:“你給我那毒是什麼效用?”
“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東西,”寧澤川說,“是我新制的,能短暫地損害一人心智。”
“多長時間?”
“一顆的藥效估摸能持續一個月之久,我未曾試過,故而也不確切。”
送走洗春秋之後,寧澤川感慨人生際遇真是難以捉摸:傷人非是出於本意,而自己又在無意間救了一人的性命,這輩子到頭,閻王殿下,功過不知該怎麼算。
而洗春秋卻覺得自己一生真是毫無希望了。他一直謹小慎微地活著,不敢越雷池一步,總以為自己足夠聽話就能讓江白對他傾心相對,但工具再趁手,也沒人會愛上一個工具。明白這點的洗春秋又偷偷摸摸地搞了兩次小動作,結果,這僅有的兩次只是讓他和江白越來越遠。
進不得,退不得。洗春秋顧影自憐地想:這樣的愛情,恐怕也是頭一遭了。
他那日受傷回去,先故意可憐巴巴地去江白跟前晃悠了一圈。
江白老道,裝作很掛心的樣子,問:“傷得重麼?待會兒本座叫寧大夫來給你診治。”
傷在手上,再重又能重到哪裡去?再說即便去叫寧澤川,這麼一點小傷,寧澤川必然是不願意來的。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