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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部分

聽聞父親住在醫院裡,大驚。在他印象裡,方篤之極少生病。偶爾不適,也自有方略,稍加調理即愈,從來沒有過住院的記錄。不由得慌張擔憂,愧悔之意排山倒海般湧上心頭,雖然問明白只是“雙高”慢性症狀,仍然掛了電話就往醫院趕。

高誠實在大門口等到他,兩人一起前往高幹病房區。儘管有人領著,方思慎依然受到仔細盤查。這片區域只接待副司級以上的大人物,每套病房都設有客廳,獨立衛浴,配備專屬醫護人員。

高誠實把方思慎領進門,就在客廳等著,示意他自己進去。

“爸爸。”

方篤之正在讀一份檔案,抬起頭,眼裡頓時透出無盡歡喜,面上卻緩緩浮起淡淡的笑意:“啊,小思。”恍若父子倆之前哪些矛盾裂痕從未存在,恍若兒子只是出門買個宵夜歸來。

“爸爸……”

方思慎無論如何沒想到,半年不見,父親竟憔悴若斯,淚水立刻奪眶而出。

要說方篤之方大院長看起來比從前憔悴,其實最主要的原因是這半年沒心情染髮。他頭髮白得比一般人早,平時因為注重修飾,總是及時染黑,配著英俊儒雅的面孔,反而顯得比同齡人年輕。半年不染,當然就現出老態來。身邊人看慣了,雖然有所察覺,如何比得上方思慎陡然目睹。父親滿頭華髮帶來的衝擊力,一下子讓他無法接受,幾欲崩潰。

原本這人世間,唯有時間是永恆絕望的,唯有真情是永恆溫暖的。其餘種種,無非點綴。

什麼原則立場,是非對錯,此時此刻,怎及得正在老去的父親重要?

方篤之看見兒子掉眼淚,愣了一愣,馬上起身走過來:“爸爸挺好的,別擔心。”心裡又酸又甜,軟得一塌糊塗,多想像許久以前那樣,把他抱在懷中哄上一鬨。最終也只伸手揩了揩臉頰,嘆息道:“傻孩子……這也值當哭?要是爸爸死了呢?”

方思慎正傷心,聽見這句,整個人似乎一瞬間空了。眼睛睜得大大的,盯住雪白的牆壁,緊抿著嘴,一句話也不說。

方篤之追悔莫及。他一時疏忽,竟忘了這是個死過一次爹媽的孩子。

拉起他的手,慢慢帶到床邊坐下。故作輕鬆笑道:“聖人云,老而不死是為賊。你看這榮譽稱號我是不是堪稱當仁不讓?來日方長,只要你不嫌棄,爸爸就一直陪你。”

也就為了哄兒子,方大院長捨得這樣糟踐自己。方思慎從暫時性打擊中恢復過來,也笑了:“爸,你要這麼講,那我算什麼?”

他本來並非這樣容易失態,當年經歷蔣曉嵐與何慎思的逝世,一個長期失常,一個孱弱久病,某種意義上,年幼的他很小就有頂樑柱意識。然而到京城之後,全然陌生的環境令他惶恐,偏偏方篤之又分外強勢而周到,讓方思慎第一次像個真正的孩子一樣,開始習慣依賴心目中真正的父親。所以他才會對方篤之那句話反應過激。

方思慎接下來便細問父親病情。心裡也知道高血壓高血脂什麼的,純屬吃吃喝喝作出來的富貴病,免不了埋怨幾句。方篤之唯唯諾諾,插科打諢,只圖逗他開心。曾經如何暗恨對方無情狠心,哀慼得像個怨婦一樣,早拋到了九霄雲外,天底下誰也沒有自己兒子好。

父子倆說了一陣,方思慎想起等在外間的高誠實:“爸,高師兄還在外面。”

“啊,是嗎?”方篤之提高音量,揚聲道,“誠實,早點回去吧。開我的車,注意安全。”

高誠實應了一聲,準備走。

方思慎站起來:“我送送高師兄。”

方篤之於是跟著走到客廳,對兒子道:“這些日子,誠實最辛苦了。”

行政上的事,可以指揮秘書,教學上的事,可以出動學生。高誠實兩者都不算,卻常替他出面,相當於貼身總管。

聽父親這麼說,方思慎更慚愧了。兒子未能及時盡孝,居然麻煩一個外人。他當然知道是人皆有所圖,但用心的程度還是有區別的。很感激高誠實對待父親這般貼心可靠,禮數週全地直送到電梯前。

電梯恰好剛過去,還得一陣子才能到這一層。

高誠實問:“師弟最近忙什麼呢?”

“導師拿到個專案,就忙這個。”

“什麼專案?”

“上古文字數字化,挺繁瑣的活兒。”

高誠實臉色微變,露出猶豫模樣,吞吞吐吐:“是這個專案啊……我記得去年院長說要替我們古夏語研究所拿下來。還說上古文字是弱項,急需引進人才,加大投入……怎麼叫你們那邊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