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的相戀、同居、結婚等等,被他信手拈來,平常道出,竟也是雲雨翻飛動魄驚心……對不住王小波的是,如此這般的描繪和概括,顯然會給他帶來效益之外的麻煩。可是,本文正在繼續之中……更為關鍵的判斷就要出現了——
不錯,王小波僅用一部30萬字的《黃金時代》就昭示出了他涉足文壇的實力——這種實力當然是由於他寫了性。然而,更為要緊的是,他不同尋常地寫了性。粗分文學作品中的性描寫,大致有著這樣兩種情形:一為浪漫寫實,一為自然寫實。浪漫寫實者如英國的大衛·勞倫斯,自然寫實者如國產的賈平凹。這兩種對於性的文字呈獻狀態孰優孰劣姑且不論,就《黃金時代》而言,至少它使我們看到了有關性描寫的另一種呈獻方式。說王小波涉足文壇的實力即指此,說王小波寫性的不同尋常,亦即指此。
勞倫斯書寫性事的浪漫高招是一個個近似童話的詩意的暢想,有著太多的英倫霧水,當詩去讀,在感人至深的同時難免誤人不淺——因為在我們這樣一個文明古國之中,我們無法阻止我們的兄弟姐妹不將其當作《新婚須知》一類的小冊子去讀;而賈平凹呈獻情慾的良謀較之查太萊夫婦的締造者來說,則要遜色許多——賈平凹殫精竭慮所企圖攀登上的,僅只是古已有之有案可稽的“脫到不留一點餘地”那樣一級臺階。港地稱這類專事官能描繪的作家稱為“鹹溼作家”,賈平凹的《廢都》除去夠“鹹”夠“溼”而外,另又奉獻了一道夠“髒”。你不能說賈平凹所謂不是寫實,你也不能不說他鴻篇鉅製記錄下來的剛好就是至少到目前為止相當一部分國人所擁有的既“髒兮兮”又“軟兮兮”的性狀態,可是,就呈獻者自身的性態度而言,就顯然令人失望——健康不說,恐怕連自然也一點兒沒有。而王小波則全然不是這樣的——無論有意無意,王小波用他“性”象紛紜的《黃金時代》,試圖在擁有浪漫的同時超越浪漫,在搞定鹹溼之後超越鹹溼——他將諸多性命題中原本就有的元素一一撿了回來,力求讓性成為那枚達·芬奇筆下的生動自然的素描雞蛋。
勞倫斯於性的浪漫寫實,在當時是離經叛道的。而賈平凹於性的扭捏作態,則有著源遠流長的文化傳統。在如此背景的映襯之下,王小波既超越了“離經叛道”,也拋棄了文化傳統,王小波的聰明才智,也恰恰在這樣雙重的躲閃之中得以充分地體現——因為,就算是“離經叛道”,也並不保險,那類積重難返式的離叛就更是如此:它容易帶來走火式的誇大,入魔式的煽情,而這些與性的事實其實是並無瓜葛的。
王小波締造“黃金時代”/黃集偉(2)
王小波寫性,第一是穩得住勁兒——他不放縱,不以為所謂真實地寫性,就一定是交代器官的位置及其名稱如同為人體百科詞典寫詞條兒;第二是拿得準調兒——他不遮掩,不在緊要關頭掉鏈子,不在焦點時刻語焉不詳,也不動輒上下五千年地抒情,把琴棋書畫詩酒花一古腦地往敏感帶上招呼;第三是收得住氣——他不奢望,不把性昇華成事關國計民生,不把性蔓延為危及民族生存,也不宣示性可以給我們的生活帶來一切的幸福和溫馨……王小波筆下的性,是尋常性,是無師自通、不學有術、既不可闕如又自然自限的性。映襯王小波筆下人物性行為的背景(多為“文革”十年###時期)的不健康,又剛好展示出了人類性行為超越意識形態的一層,並且,它有可能越是在意識形態的高壓之下,越是生機盎然。王小波筆下的人和人的性,在不免或多或少地呈獻著五顏六色的環境的、種族的、時代的顏色的同時,更為重要地呈獻出了一種自然健康的膚色。
細心的讀者會發現,王小波在《黃金時代》中談性的口吻,甚為稀鬆平常。這種在描述性、記錄性、談論性時趨向於零度的口吻,顯露出作者有意將性還原為平常,還原為衣食住行、酒足飯飽。這樣的性,其實不過是一種常識。它當然是一種被民族文化、民族傳統過於青睞、過於寵愛的常識,也正是因為這兩種“過於”,許久以來,性在我們的生活中,由常識變成了觀念和言談(當然不是舉止)中的禁忌。因而,王小波以稀鬆平常的口吻談論原本也是稀鬆平常的性這一事實本身,在還原常識的同時也是在捍衛常識。當鹹溼小說對於性的誇張、糟踐、汙染和浪漫幾近將性全線逐出健康概念的時候,王小波以頗為個人化的方式將性拉回了常識的中心。
在《黃金時代》中,除了性,顯然還有更多的、也更值得玩味的東西。從數學的角度說,王小波在《黃金時代》中表達出來的“性本尋常”的理念,亦可由此窺其一斑——性充其量只是我們生活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