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禹治不由有些頹喪,走到巨巖旁側,伸手撫著劍柄,沮然道:“難道這把劍就這樣難拔?”手中已運上內力,卻覺有些異樣,不由復而松撤。
羨仙遙在一邊笑道:“拔倒不難,難的是你未必有空去拔。”
姜禹冶一愕,奇道:“為何?”
羨仙遙大袖一揮,坐到琴旁,中指無名指已各拈起一根弦。姜禹冶與宋師淵面面相覷,已然明瞭,要拔出此劍,先得透過這位不世高人的阻撓。兩人均知羨仙遙名下無虛,武功登堂入室,可謂絕極,尤以琴樂為其畢生心血之所寄,輕輕一根弦中運上極強內力,激彈而出,可傷人於無形,一時間二人皆躊躇不決。
羨仙遙笑道:“師淵,外人沒這個勇氣也就罷了,你身為本派弟子,竟也心怯了麼?膽小怕事之人,又怎能負起廬山一派的扛鼎之荷?”
宋師淵憶起聶靈哲曾欲彈的曲樂,判定必是羨仙遙所喜好的,於是決意先行進攻,抖出佩劍,疾風刺向羨仙遙,觀他年老枯瘦,且是自己師伯,半途似有幾分猶遲,羨仙遙何等目力,早已辨察,叫道:“來吧,不必留情!”
宋師淵吃了定心丸,挺劍便刺,羨仙遙不躲不倚,手指舞晃,激彈而射。宋師淵只覺一股急流力道迅猛無儔地呼嘯而來,破空之音大作,無暇多想,向外疾閃,那氣流直擊洞外水中,裂帛之聲不絕於耳。宋師淵愈加小心腳下靈點方位,決不在一處呆耽太久,一時殘影捷象,四下掠浮。羨仙遙又拈動弦。宋師淵聽過聶靈哲的曲奏,他記性、悟性皆是奇高,總能搶先一步,算準羨仙遙的下一步動向,並估算每至重音時定有一次猛攻。果不其然,羨仙遙的彈射真為他避過多次,正值得意之際,羨仙遙一聲冷笑,曲風抖變,起初本似月白風清,水平天遠,此時已然若雨落秋塘,雹擊夏荷,新鶯出谷,乳雁歸巢,曹溪潛流,娓娓輕言。宋師淵覺不盡受用,又突感已中曲誘,剛待驚醒,那曲又如浪頭珠濺,玉碎宮中,春波乍破,一轉幽咽,魂牽氤氳,無盡傷沉,那邊姜禹冶早已抵受不住如此琴音,捂住雙耳在地上輾轉滾動,痛楚不已。宋師淵只想避其鋒銳,繞到背後,卻聞琴音已大是高亢,情懷激湧,繁弦急管,笙謦同音,玉樓赴召,便彷彿月色滲黯,巨飆頓作,湖水鼓浪,飛魚騰躍,冰山化融,臨深履薄,風檣馬陣,金戈齊鳴,千層狂瀾決潰,萬面磬鼓譟響,轟然天地驚雷,風雲為之遜色……
宋師淵本以為自己是本派弟子,師伯會手下留情,怎料如此急攻之下,任誰亦不能突破此關去取劍,姜禹冶卻已悄然塞了些泥巴進耳,而後不動聲響地在地面上照滾不誤,緩緩接近那巨巖。羨仙遙眼明手速,弦中蓄動,驟然暴出,姜禹冶只覺胸口一疼,“膻中”已為點中,倒在地上動彈不得。
宋師淵已再也受不了琴音之擾了,拉過長劍近須,便欲自決。突地琴樂陡止,羨仙遙長嘆一聲,問道:“師淵,難道再無人能取這‘沉碧’了麼?”
宋師淵臉色陣紅陣白,連連道:“羨師伯……弟子愚鈍,有負您老人家重望……”
羨仙遙打斷道:“我並沒有指望過你,從來沒有。昔年我和兩位師兄、兩位師弟商宜,我們廬山欠人家太多,只盼他也有了後人,能來坐這廬山掌門之位,以彌補……你師祖婆婆犯下的錯過。”
宋師淵一陣訝諤之後,羞惱和恨嫉之意湧上喉頭,面色瘟紫,起身便走。
羨仙遙喝道:“去哪兒?”
宋師淵頭也不回地道:“羨師伯既早已有選,何必要弟子出演這場戲?弟子只過是個擺設,有何面目再在廬山呆下去?”
羨仙遙亦覺太過不妥,疾然道:“師淵,你也不用灰心喪氣,你拿了這柄‘沉碧’劍,帶這位姜先生上去罷。既然那人已然無後,你資質也算不錯,便做了這掌門罷。只是出去之後,莫要把我的事說出來。”
宋師淵見他似乎在施捨憐憫自己,愈轉羞怒,冷笑道:“羨師伯既在人世,要我這般無用之輩卻又作甚?”又走到姜禹冶身旁,解了他的穴道,說:“你水裡功夫這麼好,不如自己游上去罷?若嫌從這兒出去太丟臉,這水沿那邊可通後山,悄悄離開罷。”言罷提起自己的劍,游出洞去。
眾人早已等得不耐煩,吵嚷著要下去瞧瞧,但見宋師淵探頭露出水面,廬山派都是一陣歡呼。宋師淵尷尬異常,爬上岸來,眾人卻見他除了自身所佩寶劍以外,並無他物,心下皆是奇惑。宋師淵見鹽幫幫眾群情填膺,便道:“鹽幫眾兄弟,姜幫主託我捎個信兒,說他在後山等你們。”群雄一陣鬨然大笑,鹽幫弟子個個面上無光,又羞又恨,默默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