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魂居處時,他正埋頭削著竹管,壁上牛油火燭燒得滿室紅亮。數百根木筷直直插入石壁中,筷上各掛了一件小巧的器物,形狀不一,有勺、鉤、鎖、筒,或者根本叫不出名目。她聞到刺鼻的硫磺氣味,仔細一看,果然還有芒消、木炭,又在造火藥。他抬頭看她一眼,點了下頭,算是招呼,繼續搗鼓手中的活計。
靈縈鑑知道他的脾氣,自到一旁的山泉處取了杯水,放到他身邊。若不是這洞裡有泉水引入,他一投入就足不出戶,恐怕幾日不喝水也是有的。她嘆氣,人人當他是個神人,卻不知他其實是個瘋子。
斷魂拿過杯子,幾下喝完,眉頭一皺,問她:“這水是苦的?”靈縈鑑一愣,又取了一杯,喝了一口道:“不苦。”斷魂直視她道:“你心裡不快活,這水沾了你的怨氣,也不好喝。”靈縈鑑解嘲道:“我是個掃把星,到那裡都一樣。”心下越發難過。
斷魂回過頭,把一道插簧扣進竹管裡,道:“你又來做什麼?”靈縈鑑解下身後的包袱,遞上白袍,“已經補好了。”斷魂瞥了一眼:“洗得像新的,費心了。”靈縈鑑聽到這話,心裡一暖,忍不住微笑:“過新年原該給你做幾件新衣,只是被傷勢拖累了……”
斷魂道:“無妨。有兩件換洗夠了。”突然眉開眼笑舉起手中的竹管,“成了!”他雙眼透亮,像燎原的星火,靈縈鑑一陣恍惚,只覺他是在對她笑。湊過去看,那綠油油的竹管勾了一個機括,斷魂用手稍一碰觸,那管中射出一尖鉤,鉤後是一團黑丸,拖了長長的引線,撲哧末入三丈外的地上。靈縈鑑正在詫異,斷魂點著竹管這頭的引線。奇的是她並不能看見引線燃燒,兀自愣神時,那頭卻已噼啪狂響,炸將開來。
斷魂面上的喜色一閃而過,又閉目片刻,睜開眼道:“若這鉤本身便是炸藥,就不會如此難看。”靈縈鑑問:“這引線為什麼……”斷魂道:“我用髮絲浸酒三日,加上黃蠟、桐油等物,燒時可不見火星。等我把它改完,到時隔幾條街放火簡直易如反掌。”
靈縈鑑道:“若只是隔幾條街放火,射火箭即可,哪用如此費周章?”
斷魂搖頭,“火箭需使箭人膀臂氣力,何況人人可見,乃是明器,哪裡像這暗器,小兒也使得。”靈縈鑑道:“你造的暗器夠多啦,又從不用,也不知說放火什麼的作甚。”
斷魂道:“我小時最想玩火,卻始終沒這膽量,如今折騰一下,圖個眼熱。”舉起那竹管在燈火下看,臉上神色,和小孩子新年放爆竹無甚不同,“起個什麼名兒好呢?”
“不如叫隔岸觀火。”靈縈鑑忍笑道。
誰知斷魂一聽,附和道:“‘觀火’一名甚佳,隔岸則多餘。”
靈縈鑑又好氣又好笑,嘆道:“你呀,對這些玩意比對人好多了。”
斷魂點頭:“說得對,人本來就沒這些東西可喜。”
“你亂說!你待胭脂真是極好,我若有兄長能如此對我……”
“我應了父母的事,總是要達成。”他說得心不在焉,翻轉那竹看個不停。
靈縈鑑此刻親耳聽他說出,仍是不信,笑道:“你是孝悌兩全,明明對她好,就是不肯認。”
斷魂板了臉,盯了她道:“什麼狗屁倫理忠義,你不用跟我說。”冷冷接道:“父母之愛,為的是傳宗接代,養一輩子聽話服從的子孫。男女之愛,不過為一己之慾,過後便如煙雲。朋友之愛,或是意氣用事,或是假意籠絡。至於兼愛天下眾生,更是不通之至,無非彰顯自己超凡入聖。哼,妄談愛有何用?掩人耳目,聊以自慰罷了。我對胭脂,不過是她若被人害死,我替她報仇,如此而已。”他一口氣說完,臉冷得如黑鐵。
“你太悲觀。”她一下子傷感。
“我不過看清虛幻。”他厭了這話題,丟下她一人,起身去烹茶。
“為何你會像個和尚?”靈縈鑑喃喃自語。想他這一番話,不知是在說服她,還是在說服他自己。然而心中兀自痛得厲害,她要不要堅持?要不要執著於這份愛?
一個“情”,一個“愛”,寫起來並不難,卻有人拼得千辛萬苦、千魔萬障,依舊不明其義。靈縈鑑凝視他的背影,眼中漸漸混沌,鼻頭有酸意湧出。她想,她就像一個認定方向在趕路的人,走啊走啊,突然發覺前方雖有一條大路,卻沒了方向。
終點,也許是絕路,為什麼她竟義無反顧?
她痴痴呆呆地坐著,想著,直到他把一碗熱滾滾的茶水遞到她面前,說道:“喝點熱的。”
他的聲音裡其實什麼感情也沒有,大概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