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賭氣回了自己的孃家。過了一陣,來了電話,是婆婆。小希的心沉到底。她猜婆婆必定是來教訓她的,婆婆從來沒看好過她,她的存在與否並不重要,她下了堂,自會有小三入室,兒子是兒子,兒媳婦是誰恐怕不重要。婆婆開門見山:“小希,你的想法我明白,你放心,這個家不會拆掉的。”
一老一小兩個女人,從沒如此團結過。小希對著準小三,笑臉相迎:“有空來坐坐。”擺出無比的賢良淑德:“他呀,就像一個小孩子,全靠我照顧。”婆婆則盡情發揮惡婆婆本色,放話出去:“我可是最愛孩子的,你們的事我不管,反正孩子得留在爸爸身邊。我可怕後母對孩子不好,我得和你們一起住。”是給人家將下軍來了:拆家易,重建難,你要在一個敵視你的小孩和一個敵視你的婆婆之間,走鐵索橋嗎?
中間,小希也猶豫過:留得住人,留得住心嗎?婆婆比她篤定:人留住了,心就回來了——我還不瞭解我兒子?小希就信了,是了,沒誰比母親更瞭解自己的兒子,包括妻子在內。而她,確實是要他的,即使這個婚姻這個愛情已經出現破綻,她願意縫縫補補過此一生。人生到此,她承認她不是決絕女子,能夠撕舊事千金一笑。
大團圓之後,婆婆還是那個婆婆,喜歡對他們管頭管腳,挑剔多多。而小希呢,已經不再是那個小希。是的,婆婆不愛她,她也不愛婆婆,但是,她們有必要相愛嗎?婆婆愛兒子,這是生物為了種族延續的必然選擇,所謂血肉相連。而她呢,她愛老公,當年曾經是情愛,現在,又有多少,是為了替孩子保有一個父親?她們的大方向其實一致,都想令這個家更完整,日子更協調。小的那些磕絆,正如奧運會的團體專案,偶爾有些不和諧的小動作。
對婆婆,小希想,不必愛,只需永存敬意,這大概就是兩者之間,最好的姿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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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個節能燈泡的故事
她想死。
這念頭日日夜夜糾纏著她,她抱著孩子站在窗邊,空氣中彷彿有看不見的手在拉扯她的踝骨:跳下去,一了百了。她走過徹骨冰寒的護城河邊,雪地滑不留足,一腳踏空非常容易,也就不用面對譴責:你懦弱,你沒有勇氣。
要怎樣才能有勇氣,當她看到那麼多醜惡的嘴臉。
女同事微笑著對她說:是呀,最可憐的,無非就是被離婚的人和被遺棄的小孩。洞悉一切,才刻意選用這兩個“被”字,一刀揮出,務必要見血,要刺傷對方最軟弱的地方。但其實是,無冤無仇。
男上司,開掉她的時候,還作痛心疾首狀:“你知道嗎?我也很痛心。”眼神躲閃著,不肯看她。她與他,都很明白,她不過是辦公室政治的犧牲品,她卻不能向任何人哭訴:“女實無過犯。”孤兒寡母,留她個飯碗這麼難嗎?只是不值得。你弱,你沒有回擊之力,那麼,不傷害你,傷害誰?
她於是一天一天地想:為什麼要活著?為什麼要把孩子帶到世間來。她的孩子,正如所有的孩子一樣,花朵一樣荏弱,井水一樣閃著微光。是否沒有選擇,這孩子長大了,不是變成虎豹狼蟲,就是被它們所噬?既然這樣,要不要,要不要,帶孩子一起走?
每天都在說服自己,給自己活下去的理由,持久戰就是這樣打的。她的意志和她的身體分了家。絕望如斯,看到樓下貼了告示,每家去居委會領五個節能燈泡,她還是去了。
人很多,芳鄰們結構複雜,還遷戶財大氣粗,出租戶來替房東領,同時苦惱這好處究竟算誰的。有老太太堅持不走:“我得要雙棒兒(雙份),我家面積大。”“都一份,老太太,給我們的就是按一家一份的。”老太太恍若未聞,只重複她的理由:“我家面積大呀,不雙棒兒行嗎?”
輪到她了,工作人員甲看了她一眼:“哦,是你呀,我去過你家。”她“啊啊”幾聲,沒什麼印象。甲壓低聲調:“你忙嗎?不忙就呆會兒,呆會兒發你的。”她不明所以,習慣性地服從了,站在一邊。
老太太還是拿了雙棒兒,班師回朝。甲拿了十個燈泡,遞給她:“你們家面積大吧?多拿一份兒,怪不容易的。”她完全沒反應過來,一時甚至不知道該接不該接。甲又去推另一個工作人員乙:“這家,我們去年去過的那一家,記得吧?”乙漠漠然看她一眼,低頭在登記冊上寫了一個“2”。
……記憶的河,終於一點點湧動春潮。
那時她剛離婚,恨不得關上門,全世界就不存在。這世界卻不斷來打擾她,快遞、郵遞員或者查戶口的。她沒好氣地遞出戶口本去,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