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對這個“反革命分子”滿懷憤恨的心情了。可是,妻前天晚上還在談論他大概是改了行期,否則應該早到北京了。她哪裡知道,一個巨大的事件正在醞釀中,馬上就要爆出了。
妻初見潘時,只見其人神采奕奕,態度溫文,談吐爾雅,平易近人,並沒有人們所描述的神奇人物的特徵,但這人卻是被國民黨反動派斷定管不好上海的主要治理者之一。總之,看不出來像個官。然而,潘在她家鄉上海短短几年間的業績,她的體會是尤其深切的,她感到黨因為有這種模式的黨員而給黨增添了絢爛的光輝。這個在她心目中的英雄形象,如今一下子崩塌了,我將如何作解釋?!
回到家,我癱倒在沙發上,一閉上眼,報上那一行行的字都在跳躍。中午過後,我聽到鐵門輕輕地推開了,一個啜泣的聲音由遠而近。走進屋,她張大淚眼,瞪視著我,衝上前,撲倒在沙發上,放開嗓門嚎啕痛哭。哭也許能使人得到某種解脫,我沒有勸止妻;條件反射,我也淌下了淚。
一個多月前,我出差廣州回京,途經上海時,潘接了我同到國際飯店十四樓,杜宣也在那裡等他談劇本的事。在車上,他說他要去北京,我說我們正好一起走,但他還有別的事,於是我單獨回到北京。
過了幾天,吳祖光來問我有沒有見到小開(潘的綽號,我給他信時則稱之為K),他說青島寄來一封信,有兩個人坐汽車趕到他拍外景的場地,要他馬上回家取這封信。他認為必有嚴重的事,我當時也摸不清底細。接著,我看到有關潘反革命罪證的材料,同時報上以快速的步伐在第一版用通欄大標題宣佈他的罪行。
妻放聲大哭,把小兒子也嚇哭了。孩子,你可會知道,那位在照相簿上貼著你照片的昨天的潘伯伯,今天已是一個反革命分子了。
我的眼淚一串串流下。是為潘而流的嗎?……
二、苦憶
往事如煙。根據公佈的“罪行材料”,從時間推算,一九三九年夏秋以後,潘漢年已經是投了敵,當了叛徒、內奸、特務、反革命分子。他竟能埋藏如此之深,隱蔽如此之密!
一九三九年日軍濫炸重慶,《救亡日報》航空版的小印刷廠廠房炸燬了。為了解決工人的生活和遷廠問題,我幾乎每天奔波於重慶的郊區鄉間。一天,在小龍坎遇到一個朋友轉達潘漢年的口信,他要我去香港搞出版工作。同時,一位姓鄭的朋友也來信要匯一筆錢給我,我請鄭把錢交給那時在香港剪輯新聞紀錄片《抗戰特輯》的吳蔚雲替我購買幻燈器材。等我解決印刷廠的問題時,我的腦子也比較清醒了:國民黨反動政府是不可能讓我搞宣傳抗日的幻燈的。於是,這年冬天,我到了香港。
我在香港遇到在仰光經商的哥哥。我告訴潘,他眼睛一轉,突然問我:“你到仰光去好不好?”我笑笑搖頭。他就對我談他在仰光搞一個據點的設想。我介紹我哥哥和他見面,由我和蔡楚生當翻譯。愛國主義加上革命道理,綜合官話加雙手比劃,很快說通了,我和蔡只是偶爾作必要的補充。哥哥答允為我專開一家公司,由我擔任總經理。哥哥離開香港時,潘交給他三個人——範長江、蔡楚生、陳曼雲 (潘的助手,蔡楚生之妻,“文革”中備受折磨致死) 的照片,由他在仰光辦理入境證,隨後,我也離港經越南、昆明轉乘飛機去仰光。
一九四一年春,潘打電報叫我去港,他告訴我:因皖南事變,周恩來為了保護留在重慶的一批文化人不遭國民黨迫害,已從幾路撤退,有的已去延安,可以在香港、海外活動的儘量到香港、仰光。他向我瞭解仰光的情況。當時已有一些人陸續到港,我們商量籌集了一筆開辦劇社的經費,然後叫我乘飛機去重慶轉回仰光。
我到重慶的次晚,孫師毅陪我去曾家巖五十號見了周恩來同志,向他作了簡單的彙報。在我到仰光後不久,就陸續來了一些人。
之後,潘又來信說:“旅港劇人協會已演出了第一個戲,下次你再來時,可以看到金山演的《馬門教授》了。”
一個投敵的叛徒、特務,關心這些幹什麼? 難道這不正是他在敵人面前立功的機會!
日本帝國主義發動太平洋戰爭後,潘又忙著撤退在香港、仰光的自己人。那時有好些和我這個據點素未謀面的人來找我,我的運輸公司買賣興隆 (後來,我在重慶《新華日報》春節聚餐時碰到這些顧客)。以後很久沒有潘的確切訊息,但對他的武俠式的傳說,什麼坐著高階轎車長驅直入敵方某要人公館啦;什麼敵方一個官員在大會上訓話時,舉目一看,他的上司——潘赫然在座,原來潘是為了一批軍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