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角的自留地。
在塵無最後的日子,正是烽火漫天時候。病魔纏擾不已,小小的故鄉海門容不下身輕如燕的一個小民,如今,這個人躍馬挺槍,馳騁在遼闊的戰場上,戰功赫赫。何況兩黨又已合作抗日,他回去略事休憩,應該不會有問題了吧。
一個雪珠紛飛的黃昏,朋友們送別塵無於蘇州河畔,護送的是他的弟弟塵笠。面前一條長長的白帶似的河水,有風蕭蕭兮易水寒之感。看著他的背影,剛理過的平頭,清新雋逸,活脫一個小魯迅(好友們平時對他的戲稱),還是穿著一雙陳嘉庚式帆布膠底鞋。一陣冷風吹來,一串不祥的聯想攪亂思緒,大家看著他上船,看著小輪離岸,悄悄往回走。幾雙輕微的足音,在寂靜的夜空中沙沙作響,各人默默走著,誰也不想說一句話,各人心中翻滾,有人眼眶裡含著苦澀的淚。
塵無在《浮世雜拾》中寫的寂寞的小街,冷落的荒園,漂泊的旅人,無依的少女,疾病、衰亡,秋風夜雨,夕陽煙柳晚晴天……這種情調不正是此刻各人的心境麼!
此後,故人星散,家國淪喪,隔年就傳來愛友、鬥士塵無的噩耗。寫至此,泣不能抑,是為傳。
(去年返京,夏公孫女送我一本《王塵無電影評論集》,閱罷,心潮澎湃,不能自已。在我寫此文前,周明君早已在三十年代的上海報刊的浩瀚大海中艱苦游泳,尋塵無當年隨意署名的遺作,這是多麼艱鉅的精神勞動,使他終於撈到了三十萬字的巨大篇章。雖然這僅僅是塵無遺作的一部分,但也已經非常不易了。在周明君的文章中,我也知道了這位數十年前便辭世的老友,在“文革”中也難逃浩劫,孤墳被掘翻。這是什麼緣故,據我的記憶,他從來沒有惹過藍蘋,或者說,他的筆觸不屑碰到藍蘋,他沒有這種低階趣味。是不是他的名字時常和唐納、和夏衍擺在一起惹了她?! 章泯曾因回答她“素不相識”而逃脫一死,早死的塵無竟無此幸運。
作為塵無最早的老友之一,我對周明君表示真摯的感謝。我已年老力衰,不知有否有心人願為塵無在故鄉立一小小紀念碑出力,讓新知舊友為他樹立一點永久的紀念。)
一九九五年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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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難忘(1)
——憶音樂家盛家倫
空庭飛著流螢,
高臺走著狸猩,
人兒伴著孤燈,
梆兒敲著三更。
風悽悽,雨淋淋,
花亂落,葉飄零。
在這漫長的黑夜裡,
誰同我等待著天明?
我形兒是鬼似的猙獰,
心兒是鐵似的堅貞,
我只要一息尚存,
誓和那封建的魔王抗爭。
啊,姑娘啊!
你是天上的月,
我是那月旁的寒星。
你是池中的水,
我是那水上的浮萍。
你是山上的樹,
我是那樹上的枯藤。
啊!姑娘啊,
只有你……
只有你……
…………
三十年代的上海西區,徐家彙三角地南邊一片菜地,我出了家門,沿著菜圃的阡陌往前走百幾十步路,便是新華影業公司的攝影場。那天,我有事要找吳永剛,和他通了電話,他說他這天不拍戲,想聽聽金山和胡萍演的《夜半歌聲》中田漢作詞、冼星海作曲的主題歌的錄音。我聽他一說,就勾引起想聽這歌聲的念頭。我急切地走著,離錄音間還有一小段路,便已聽到傳來悠揚、委婉、淒厲、悲愴的歌聲。
多麼迷人的歌聲!
“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是指此麼? 當然不是。但對我來說,確是難忘的一曲,對家倫來說,這是他生平絕唱,一“曲”令人難忘。
三十年代的國產電影,有的連對話也請人代替,代唱則更多,金山在《夜半歌聲》中的歌,便是由盛家倫代唱。
我有幸就在這一天認識了家倫。假如他卸下金絲眼鏡,把西裝換成古裝,他就活脫像《西廂記》的張生、像梁山伯……
我在心裡唱了一句:“美哉少年!”
“八一三”,日寇把侵略戰火燃燒到了上海,我被分配到一個戰地服務隊。一年後,我到武漢,潘漢年、郭沫若把我安置到中國電影製片廠。我住在郊區一個私人別墅內,製片廠就在附近。別墅內有個小食堂,導演、明星們請了一個姓汪的廚師為他們燒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