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機者;劇本必須首先由這些人點頭同意,然後製成品的生殺大權又操在南京國民黨的電影官手中。夏衍,作為左翼文化工作的一位領導者,他必須在兩個領域作戰:電影理論——批評戰線;劇本 ——生產戰線。夏衍、陽翰笙、阿英、田漢、鄭伯奇等人分別滲入各家公司,他們以真誠的友情、耐心的說服、善意的幫助,團結了大批的電影從業者,正如有人所說:“在泥濘中作戰,在荊棘中潛行”。現在在回憶當年這段歷程時,誰能想像到那時的工作擔子是多麼的沉重,道路是多麼曲折崎嶇。
千里馬一經出現,伯樂便千方百計追蹤。終於,夏衍、塵無,在小洛的牽引下,在上海三馬路綢業大廈樓上,藉著胡考的小編輯部會面了。
塵無,以他堅強的毅力和不屈的勇氣,不息地戰鬥。在電影評論戰線,他分擔了夏衍很吃重的一部分擔子。在所謂看電影是“心靈坐沙發椅,眼睛吃冰淇淋”的軟性電影論爭中,他奮身上陣,把劉、黃、穆等一群打手,深深埋葬在軟軟的沙發裡,沉沒在甜蜜的冰淇淋中。他也團結了大批影評人、編輯、電影工作者,他平易近人,從不誇誇其談,搬弄教條,處處使人感到親切。連蔡楚生、金焰這兩位當時的紅人,還有導演奇才費穆,都對他心折。
塵無在文藝領域的涉獵是廣闊的,從一九三二年初在故鄉海門被當局目為思想不良分子加以監視,他避居上海至一九三七年初冬,他的戰績是輝煌的。他到了上海,投稿一到《社會日報》就把總編輯陳靈犀吸引住了;文章到了《電影時報》,編者邀請他每天到晚班的畫報編輯室為他寫稿;丁玲在與他晤談後,他又為她的文藝雜誌寫文章,並參加當時頗為熱鬧的“差不多”問題的討論,也寫了論“差不多”的文章;他在《社會日報》發表了一些頗具功力的憤慨時事的舊體詩,引起當時一些老詩人如鄧糞翁、施叔範、唐雲、若瓢和尚所擊賞,由桑弧約為參加詩酒之會。塵無雖滴酒不沾,也參與論詩;孫師毅看《影迷週報》的連載小說《影國春秋》,忽然拍案而起,連呼“鬼才,鬼才!” 我一看,他正看到:“好雨,好雨!”那正是塵無的文章;小洛一九三五年去南京接手張慧劍編輯《朝報》副刊,塵無又在一夜之間為他寫了一束隨筆,小洛稱之為“以壯行色”的最佳禮品;一九三六年底,病體支離,他不得不離滬去杭州葛嶺療養院治療,這時期,反映他的心情,他寫下了十幾萬字委婉愴愴的散文。
他的病並沒有痊癒,但國難日亟,一九三七年秋,他匆匆由杭返滬,行裝甫卸,即揮筆為《救亡日報》寫下投向日寇的連珠鏢槍式的七首詩篇;龔之方聽到塵無返滬,那時我們出版的《中國電影日報》因戰爭蔓延,決定停刊,也找到他寫了休刊辭,那是一篇駱賓王討武則天式的檄文。
一個生命不止,戰鬥不息的人!
塵無與夏衍、柯靈、龔之方、小洛、桑弧等等,這些人都是萍水相逢,來自五湖四海,只是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有著共通的語言,彼此頓成莫逆。塵無對生活小節,落拓不羈,不修邊幅,幾根像貓一樣的鬍鬚,一頭像我的孫女畫的蘭花似的頭髮,總要有人拉他一起上理髮館。在上海那幾年中,無論是住在《社會日報》宿舍、《泰晤士報》的閣樓、紅葉書店的宿舍,還是柯靈的樓下,都是由細心的小洛和一些朋友為他照料、安排。
懷念塵無(2)
在我們相交的幾年中,彼此很少有相聚幾小時互相交談的時刻。只有一次在一個寒冷的傍晚,天陰沉沉地已經在下著點滴的雪雨了,我在四川路遇到了塵無。那些天我正受友人之託,替他看管幾天房屋。我邀他和我同住一夜。晚上,我點燃了壁爐的火。熊熊的火光,使他像孩子一樣興奮,他盯住通紅的爐火,眼珠閃亮得像鑽石噴射的光彩。我那時怎能體會到這晶瑩如水晶的人,內心怎會有如此淒涼的況味。
在添取柴火時,我說:“可惜我們不會跳舞,否則,這火光,這情調該多麼迷人。”說著,我把他一抱。我驚呆了。他也滿面通紅,囁嚅地說:“怎麼可以這樣呢,怎麼可以這樣呢。”
塵無,塵無! 你有五十斤或六十斤重麼? 你怎能擎得起夏衍交給你的接力棒,你怎能挑得起生活給你的沉重的負擔!五十年後,我看了他的“學生”盛裡予所寫的文章《輕塵》,我不知道他從哪裡得來的靈感。
雖則是短短的四五年間,他幾乎是馬不停蹄地疾書。他寫了多少,誰也無法統計,即使他活著,恐怕他自己也心中無數。
他把黃金年華獻給黨的革命文藝事業,而把《浮世雜拾》填補他自稱為軟弱的內心